電話那頭的李振國顯然愣住了,他沒想到一向懦弱的大兒子敢這麼跟他說話。
「你說什麼?你再說一遍!」他的聲音陡然拔高。
「我說,我們不回去了。」李然重複了一遍,然後,在我讚許的目光中,他果斷地掛掉了電話。
掛掉電話後,李然像是虛脫了一樣,靠在沙發上,手心全是汗。
但他看著我,眼睛裡卻閃爍著一絲興奮的光。
那是他第一次,正面反抗他的父親。
「晚晚,我……」
「你做得很好。」我對他笑了笑。
李家的攻勢暫時停歇了。
他們大概以為,這已經是我們最大程度的反抗。
他們還在家裡嘲笑著我們的不自量力,計劃著如何拿下那三間商鋪,開創他們的「商業帝國」。
李偉甚至已經找好了裝修隊,在朋友圈裡高調地曬出了三間商鋪的合同和設計圖,配文是:「新征程,起航!感謝老爸的信任,未來可期!」
下面一堆狐朋狗友的點贊和吹捧。
「偉哥牛逼!」
「這是要當大老闆了啊!以後多帶帶兄弟!」
「羨慕了,有這麼好的爹!」
我把這些截圖都保存了下來。
火焰在燃燒前,總是會顯得特別明亮。
第三天上午,我正在陽台上澆花,我的手機響了。
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。
我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。
我走到房間裡,關上門,接通了電話。
「您好,請問是林晚女士嗎?」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嚴肅而公式化的男聲。
「是的,我是。」我的聲音有些乾澀。
「這裡是市稅務局稽查局。我們收到了您關於李振國涉嫌偷稅漏稅的實名舉報。經過初步核查,我們認為舉報內容具有較高的可信度。今天上午,我們已經組織了稽查小組,前往您舉報中提到的三處商鋪進行現場突擊檢查。現在,向您反饋一下情況。」
我的呼吸屏住了。
「我們……在現場發現了兩套帳本。」男人的聲音頓了頓,似乎是在組織語言,「一套是用於納稅申報的,另一套……記錄的金額與申報金額出入巨大。同時,我們對現場的租賃合同和租戶進行了問詢,初步認定了李振國存在長期、惡意偷漏個人所得稅、房產稅等多種稅款的行為。目前,三處商鋪已經根據相關法規,被我們正式查封,所有帳目、合同已被帶回進行進一步調查。李振國和他的兒子李偉,作為當事人,也被要求前往我局接受問詢。」
轟!
我的腦子裡像是有煙花炸開。
成了!
我緊緊地攥著手機,指甲深深地掐進了肉里,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。
三年,整整三年的隱忍和委屈,在這一刻,終於化作了最鋒利的劍,刺向了那些曾經不可一世的人。
「林女士,感謝您提供的線索。您作為舉報人,我們將嚴格為您保密。後續案件處理完畢,根據規定,您還將獲得一筆舉報獎金。」
「謝謝,謝謝你們。」我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。
掛掉電話,我靠在牆上,長長地舒了一口氣。
窗外的陽光,似乎都明媚了許多。
我走出房間,看到李然正和我爸在客廳看電視,電視上正播放著本地新聞。
我走過去,拿起遙控器,換到了財經頻道。
然後,我對我爸說:「爸,把電視聲音開大點。」
一家人正疑惑間,一條滾動播出的本地快訊,突然插播了進來。
「本台快訊:今日上午,市稅務局稽-查分局對市中心商業街三家商鋪進行突擊稅務檢查,現場查獲大量涉嫌偷稅漏稅的證據。據悉,三家商鋪的法人代表李某及其子,已被稅務部門帶走調查,涉案商鋪均已被依法查封……」
新聞畫面里,三家熟悉的店鋪門口,被拉上了醒目的警戒線,上面貼著白紙黑字的封條。
鏡頭一晃而過,我看到了李振國和李偉失魂落魄的背影,被幾個穿著制服的人員「請」上了一輛黑色的轎車。
客廳里,瞬間死一般的寂靜。
我爸媽目瞪口呆地看著電視,又看看我,滿臉的不可思議。
而李然,他整個人都僵住了。
他死死地盯著電視螢幕上那張刺眼的封條,嘴巴微張,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許久,他才緩緩地、用一種夢遊般的語氣,轉向我。
「晚晚……這……這是……」
我迎著他震驚的目光,平靜地開口。
「是我做的。」
04
「是……你做的?」
李然的聲音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,充滿了難以置信。
他看著我,仿佛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。
他印象中的林晚,溫柔、嫻靜,甚至有些軟弱,怎麼可能做出如此雷霆萬鈞的事情?
我爸媽也同樣震驚,他們張著嘴,看看電視,再看看我,腦子顯然已經轉不過彎來了。
我沒有急著解釋,只是拉著李然在沙發上坐下,給他倒了一杯水。
「李然,你還記得我大學學的什麼專業嗎?」我輕聲問。
他愣了一下,下意識地回答:「會計……金融雙學位……」
「對。」我點點頭,「結婚後,你媽說女孩子家家的,沒必要在外面拋頭露面,相夫教子才是本分。你勸我聽你媽的,我就辭了職。為了讓你在家裡好做人,我收起了我所有的專業知識,學著做飯,學著做家務,學著做一個他們眼中『本分』的兒媳婦。」
我的聲音很平靜,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,但每一個字,都讓李然的臉色更白一分。
「結婚第一年,有一次你媽生病,你爸出差,讓我去代收了半個月的租金。也就是那一次,我發現了他們有兩套帳本。」
我將我如何發現假帳,如何偷偷複印、整理證據的過程,簡要地敘述了一遍。
我沒有添油加醋,沒有渲染我的委屈,只是陳述事實。
但這些事實,在李然聽來,卻比任何控訴都更加誅心。
他想起了,那些年,我為了討好婆婆,變著花樣研究菜譜,燙傷了手也只是笑笑說沒事。
他想起了,那些年,我放棄了名企的高薪offer,甘心在家做一個全職主婦,他當時還覺得是我顧全大局,體諒他的難處。
他想起了,那些年,每當公婆和小叔子對我冷嘲熱諷時,我總是沉默不語,他還以為我真的不在意。
原來,她不是不在意。
她只是把所有的傷疤和血淚,都默默地藏了起來,然後,在最黑暗的角落裡,將它們鍛造成了一把最鋒利的劍。
而他,作為她的丈夫,卻對此一無所知。
甚至,他還是遞給施暴者刀子的人之一。
「晚晚……我……我對不起你……」李然的眼淚毫無徵兆地掉了下來,這一次,不是因為委屈,而是因為無盡的愧疚和心疼。
他伸出手,想要抓住我的手,卻又像觸電般縮了回去,仿佛覺得自己不配。
「你沒有對不起我。」我看著他,「你只是太善良,太顧及親情。但他們,不配你的善良。」
我媽王秀琴此時也反應了過來,她走過來一把抱住我,眼淚也跟著往下掉:「我苦命的女兒啊!你受了這麼多委屈,怎麼不跟家裡說啊!你要是早說,我跟你爸早就把你接回來了!」
我爸林建軍則長長地嘆了一口氣,他走到李然面前,拍了拍他的肩膀,眼神複雜:「阿然,晚晚為你做到了這個地步。你如果還是個男人,就該知道以後要怎麼做。」
李然猛地抬起頭,眼神里不再是迷茫和懦弱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。
他用力地點了點頭:「爸,我知道了。」
就在這時,我的手機響了。
是一個陌生的號碼。
我看了李然一眼,按下了免提。
電話那頭,傳來了一個氣急敗壞、又帶著哭腔的聲音,是婆婆張蘭。
「林晚!是不是你!是不是你這個賤人乾的!」她一開口就是惡毒的咒罵,「你這個喪門星!掃把星!我們老李家到底是造了什麼孽,娶了你這麼個惡毒的女人進門!你把我們家給毀了!你不得好死!」
她的聲音歇斯底里,背景音里還夾雜著各種嘈雜的聲音,似乎是在一個很混亂的地方。
我沒有動怒,只是冷冷地開口:「媽,您在說什麼?我聽不懂。您不是說我是外人嗎?你們李家的事,我一個外人怎麼會知道。」
「你還裝!」張蘭的聲音更加尖利,「不是你還有誰!只有你!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!我告訴你,你老公的爸和弟弟要是出了什麼事,我跟你沒完!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!」
「哦?」我輕笑一聲,「您放心,他們不會有事的。偷稅漏稅而已,只要把欠的稅款和罰金繳清,最多也就是留個案底,坐不了牢的。當然,罰金可能會有點多,畢竟……數目不小。」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