黝黑的皮膚、小眼睛、皮衣皮鞋花褲子……
我上下打量了一下,斧頭倏地壓在他的胸口:
「你是誰?」
耍流氓耍到我頭上來了?
他眼睛轉了一下,而後恍然大悟般開口:
「哥真人跟照片差別很大嗎?嘿嘿,你也別怪我,那都是手機自帶的美顏,我真人是不是更有男子氣概。
「你真人也比照片漂亮很多,這把老子真是賺到了,嘿嘿……」
「我問你,你是誰?」我打斷他的自說自話。
「輝哥!」我弟風風火火從屋裡沖了出來,「姐,你幹嘛呢,快把斧頭從哥身上拿開!」
7
我媽拉著我小聲叨叨:
「過了年,你虛歲就該 30 了,是老姑娘了。連個對象都沒影兒哪行呢,媽就想著,咱就在村裡找知根知底的。
「這李輝啊,是十里八村掙錢的一把好手,人家今年才 40,年少有為。
「他家的果子據說都賣給美國人呢。人家不嫌棄你年紀大,就看中你長得好腦子聰明,以後生出的孩子也聰明。
「他說了,婚後你當家,到時候別說 3 層小樓了,你就算想蓋 30 層,都是一句話的事……」
我打斷我媽的碎碎念:
「40 歲,果園老闆,姓李,我沒記錯的話,他就是村裡那個五年離了四次的家暴男,派出所常客?」
她一愣,而後拍著我的手:
「那都是別人嫉妒他能掙錢,亂傳的謠言。他正兒八經只擺過一次酒,另外那三次雖然領了證但都沒擺酒,祖宗不認的。
「真要說,那也只能叫分手,不能算離婚。
「誰家過日子沒個磕磕碰碰,怎麼就上升到家暴哩。
「再說,要是他真那樣,美國人還能買他果子?電視上都說了,美國人最煩家暴男了……」
她笑眯眯地解釋著,陽光透過土房子的窗戶,爬上她的眼角,在那留下一道道細小的紋路。
光影中,有什麼東西咔嚓一聲,碎了。
我抬手擦了擦眼睛,奇怪,怎麼會沒有眼淚呢。
按理來說,此刻我應該傷心痛哭才對呀。
良久,我聽見自己堅定清晰的聲音:
「媽媽,知道了。
「我跟他不合適。」
「你這孩子,才見一面怎麼就知道不合適,好歹跟人出去吃個飯聊一聊。他願意給 50 萬彩禮咧,這十里八村,只有我姑娘值這個價!」
她像只驕傲的大公雞般昂著頭,因為太過激動,嘴角還洇滿了細密的泡沫,在陽光下閃著光。
我看著她,一字一句平靜地說:
「我說了,我跟他不合適。」
許是從未見過我如此疾聲厲色的一面,她瑟縮了,眼底竟隱隱有絲恐慌。
我拂開她的手,轉身走出房間。
8
堂屋內,張顯宗和李輝相談甚歡。
見我出來,李輝倏地起身,他笑得粗狂:
「丫兒,跟嬸子聊完了?咱可以去鎮上了嗎?今年的跨年活動可熱鬧了。
「嬸兒,今晚大丫能跟我在鎮上過夜嗎?我都安排好了。」
說著說著他竟猥瑣地咽了口水。
我媽尷尬地看了我一眼,點頭答應,而後藉口喂豬跑了出去。
張顯宗很興奮,嘴裡叨叨著:「出發出發,我搭你。」
我微微有些驚訝,張顯宗一直是驕傲著的,鮮少有這般卑微的姿態,他看向李輝的眼神中,竟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?
迎著李輝灼灼的目光,我淡定開口:
「我媽跟我說了。
「對不起,李哥,咱倆不合適。」
他的臉唰地一下,垮了下來。
我平靜地注視著他。
良久,他搖頭笑了下,從兜里掏出根煙點著,狠狠吸了幾口。
濃重的煙味讓我忍不住咳了幾聲,我有點嫌棄地後退幾步。
他蹺著腿,旁若無人地吐著煙圈:
「說吧,要多少錢你才肯,1000?5000?10000?」
我愣怔了。
反應過來後,我面色漲紅,渾身發抖:
「你!」
「你什麼你,弟兄們可都知道咱倆談了,這會都在鎮上等著見你這個研究生嫂子呢。
「你這會兒甩臉子拿架子,不就是要錢嗎?行行行,我有的是錢,十幾萬都花了,還差這點?
「你趕緊開價,今天是除夕,別讓人久等。」
李輝不耐煩地看著我。
張顯宗很著急:
「姐,你趕緊換衣服,就當是隨便逛逛。」
電光石火之間,我突然想起昨晚無意間看到的簡訊。
冷不丁地,我打了個激靈:
「我和你,談了?」
李輝翻了個白眼,掏出手機一頓操作:「別磨嘰了,5000 行了吧。」
「支付寶到帳 5000 元。」
清脆的女聲響起。
我愣住了。
李輝也愣住了。
我倆齊齊看向張顯宗——響聲來自他的手機。
9
李輝最先反應過來,他一臉見怪不怪:
「切,沒想到你還是個扶弟魔?
「別緊張,我不介意,給小舅子花錢嘛,我也樂意。
「不過結婚後你可不能這樣了,要補貼家裡可以,但得我同意。」
張顯宗緊張得快哭了,他祈求地看著我:
「姐。」
「放心吧,她結婚後肯定不這樣,我保證。」我媽不知什麼時候又回到了堂屋。
她朝我微微點頭,眼裡滿是哀求。
我腦子一片空白。
張顯宗做的一切,她都知道!
她都知道!
「時候不早了,快走吧,你這身衣服也挺好看,我覺著就不用換了,實在不行到了鎮上我給你買新的。」李輝拽著我的胳膊往外走。
「媽!」我定定地站著,輕輕叫著她。
她不敢看我,只一味地說:
「去吧,玩得開心點。」
我難過地閉上了眼。
再次睜開時,我對李輝說:
「有件事我想你應該知道……」
「大丫!」我媽瞪圓雙眼,厲聲大喝,她將我拽進房間,低聲耳語,「你知不知道李輝翻起臉來多可怕,你想害死你弟嗎?」
「媽,這是詐騙,你懂不懂啊?」
「我不懂,你弟他年紀小不懂事,他沒壞心的,他只想跟那群人玩摩托車,可人家不帶他玩。
「他愁得都吃不下飯,我這才想著說把你介紹給李輝,這樣他就是李輝小舅子,有面兒。
「你個死妮子,都怪你,要是你乖乖加了微信,你弟也不至於搞這招。
「就當媽求你了,你先跟著李輝去耍耍,哪怕日後再隨便找個理由跟他分手也行,先把眼下這關瞞過去……」
「媽,我問你一個問題,你答得上我就跟他走。」
「啥問題啊非得這時候問,你說。」她催著我。
冬日的冷風呼嘯著穿堂而過。
光束間,塵土飛揚。
「我叫什麼名字?」我聲音輕柔。
可我媽卻臉色驟變,她絞著雙手,驚慌失措:
「招娣……」
我搖搖頭,打斷她:
「不是招娣,高考完我去改了名的,還是你陪著我去的,還說以後都用新名字叫我。」
「你等等,媽一定能想起來的……」
我每個月都會按時給她打生活費。
她有個腰疼腿疼感冒咳嗽,我都第一時間打款,生怕她捨不得錢,小病拖成大病。
逢年過節和她的生日,我也會打款。
從十八歲到二十八歲,十年,兩百六十五條轉帳記錄。
只要她稍微留意,就能從打款明細里看到我的名字。
可她毫不在意!
她毫不在意!
我跨出房門,我媽拖著我不放。
「搞什麼啊,磨磨嘰嘰的,有完沒完?」李輝不耐煩了。
我上前一步,搶過張顯宗的手機,扔給李輝:
「跟你談了一年的人,不是我,你自己看吧。」
張顯宗面色煞白,撲通一聲跪下了。
我媽捂著胸口,顫巍巍地跌坐在地:
「完了,完了,造孽啊……」
李輝:「……」
半小時後。
李輝一蹦三尺高,滿嘴生殖器官地問候了我們祖上十八代。
當他沙包大的拳頭要落到張顯宗臉上時,我媽忍不住了。
她說。
「現在談也來得及!大丫願意的!」
10
李輝面色一喜,目光灼灼地看著我。
我搖頭拒絕。
「我媽說的不算,李輝,我說過了,咱倆不合適。」我頓了頓,「我沒看上你。」
他面色漲紅,拳頭隨即落下。
「嗷!媽!好痛!」張顯宗痛哭出聲。
我媽心疼得落淚,她哽咽地看著我:
「大丫,你要逼死你弟弟嗎?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,我也不活了。」說著說著她邁著短腿就要往柱子上撞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