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站著沒動。
我賭她在裝模作樣。
一哭二鬧三上吊,從小到大,這手她玩得很溜。
可這次我錯了。
「咚」的一聲,她重重地撞了上去。
猩紅的血順著額頭往下淌。
「媽!」我慌了,衝過去扶住她。
她竟然真的願意為了張顯宗去死!
那我算什麼?
我算什麼呢?
她虛弱地看著我,不再說話。
卻比之前的叨逼叨更讓我心寒。
我忍著眼角的酸澀,看向李輝:
「張顯宗騙了你多少錢,你說個數,我賠。」
沒想到李輝啐了一口。
「喲,擱我這玩啥子苦情劇呢?老子缺那點錢?」說著說著他又踢了張顯宗一腳,「這小畜生騙了我,你呢,嘖,也看不上我,那就一拍兩散唄,還有啥好說的。」
他話音一轉:
「這樣,你陪我一晚,這事就這麼算了,否則我就廢了這小畜生。」
我媽輕輕拉著我的手,眼裡的懇求如有實質。
張顯宗哎呀呀地喊疼:
「姐,我錯了,姐,救我……」
李輝已不耐煩地轉身出門,他回頭催我:
「愣著幹嘛,趕緊跟上呀,我弟兄們都在鎮上等著呢。」
我直起身,平靜地看著他:
「你報警吧。」
他惱羞成怒,唰地一下從腰間掏出個匕首:
「逗我呢?你當我輝哥這名頭是白叫的?我現在就廢了這小子。」
他瞪著我,沖向張顯宗。
11
我媽倒了,為了幫張顯宗擋刀。
李輝倒了,是被我砸的。
我看著手裡五斤重的花瓶,感慨萬千,它本該在新房的飄窗上,插著滿滿的小刺菊的。
屋外警笛聲此起彼伏地響著。
低矮土房子沒有隱私,但好處就是吃瓜鄰居見狀不對及時報了警。
他們曾無數次開口要買這塊宅基地,要是出了事,就不吉利了。
救護人員把受傷的三人抬走後,只聽「轟隆」一聲,房子應聲而倒。
我早就跟我媽說過,那根頂樑柱內里已經被蟲蛀了,得及時更換。
她不聽,現在好了,被她那麼一撞,房子都倒了。
……
李輝因為故意傷人,被判了三年。
張顯宗因為詐騙罪,被判了五年。
消息傳來時,我媽正賴著不肯出院,用節食逼著我找人把張顯宗撈出來。
聽完消息後,她厥了過去。
再次醒來,她開口就是指責:
「都怪你!說了不回來非要回來!本來你弟都可以隨便找個理由跟李輝分手了。
「回來也就算了,你又不是沒談過朋友,就跟李輝睡一睡咋啦?要不是你死腦筋,事情能鬧這麼大?
「現在好了,你把咱張家的根送進去了,我該怎麼跟你爸你爺你奶交代啊,我的命好苦啊……」
她絮絮叨叨,滿身憤恨,厲聲詛咒:
「怎麼進去的就不是你呢!」
雖然已經失望透頂,但我想了想,還是問出口:
「劉桂枝,我十歲那年,你為了采果子給我做冰糖葫蘆而後流產傷了身子的事,是真的嗎?」
她愣了一下,一臉不滿:
「那還有假?要是我能多生幾個,也就不用花點錢就看你臉色,更別說看著你把你唯一的弟弟弄進去。
「都怪你,打小你就克我……」
「這縣醫院有幾十年歷史了,那次,你也是在這做的手術吧?」
「什、什麼?」她臉色煞白。
我靜靜地削著蘋果。
病房內很安靜, 只有削皮的沙沙聲。
眼見一圈圈果皮連成一片,我滿意地點頭。
真好,沒斷呢。
我將削好的蘋果遞給她。
她不由自主地接住了。
「七個月, 自主引產。」我不帶感情地陳述著, 「之後你又懷了兩胎, 稽留流產。」
「病歷里寫得很清楚, 並不是什麼傷了身子懷不了。
「要不是這次住院,醫生調出既往病史, 我都不知道,你竟然誆了我這麼多年。
「不是說從不說謊的嗎?」
「大、大丫, 你、你聽我說。」劉桂枝語無倫次地打斷我。
我不理會, 繼續說道:
「出院後,我給你找了個養老院, 以後你就住那吧, 我會按時續費。
「家裡那土房子也塌了,剛好不用花錢修了。」
我安撫她:
「放心吧, 我看過了, 養老院是個四層小樓,窗明几淨的,你這輩子啊, 也是住上樓房了。」
她慌了。
「大丫, 你不能不管我啊,媽只有你了,媽只能靠你了。」她哭得不能自己, 「你不能這樣,你要這樣,我就去告你,對, 告你,你得給我養老送終。」
「哦, 那你去告吧。」我起身, 走了幾步後扭頭提醒, 「對了,你想起我的名字了嗎?被告人姓名那欄,可別寫錯哦。」
她號啕大哭。
張顯宗沒能堅持到出獄, 他在獄中染上了肺炎。
臨死前留了四字遺書。
【媽, 我恨你!】
劉桂枝知道後神情恍惚,在一個雨夜偷偷溜出養老院。
幾日後, 她在土房子的廢墟里被鄰居發現時, 已經沒氣了。
左右房子的老太太知道後氣得中風了。
劉桂枝用她自己的方式,狠狠噁心了鄰居一把, 也算是出了這輩子的惡氣。
辦完喪事後,我離開了。
12
十八歲那年,我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後就去改了名。
張向陽。
「招娣,這是啥子意思咧?」
「向陽而生的意思, 記住了, 以後別叫我招娣了。」
「哦,行。大丫,你說咱晚上吃啥?」
原來, 很久以前,她就給過我答案了。
只是我花了十年才明白。
好在,也只花了十年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