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這個城市裡，享受著岳父母「體面」的照顧，討論著二十五萬的「品質生活」，而我的母親，在老家的田裡，因為營養不良和過度勞累，暈倒在地！
「醫生，」我顫抖著問，「我媽……她以後要注意什麼？」
「注意什麼？先好好把人養胖點吧！」醫生沒好氣地說，「別讓她再那麼累了。還有，給她做個全面體檢，我懷疑她胃也有問題。」
這時，我媽醒了。她看到我，渾濁的眼睛裡先是閃過一絲驚喜，隨即又變得慌亂：「遠兒，你……你怎麼回來了？我沒事，就是有點中暑，你快回去，別耽誤上班，薇薇和孩子們離不開你……」
她一邊說，一邊掙扎著想拔掉手上的針頭。
「媽！」我再也忍不住，撲通一聲跪在病床前，眼淚決堤而下，「媽，我對不起你！我不孝啊！」
06
我媽慌了，掙扎著要下床扶我：「遠兒，你這是幹什麼？快起來！讓別人看到笑話！我真的沒事，你快回去吧！」
我死死攥著她冰冷枯瘦的手，哭得像個孩子。
「媽，您別趕我走。您在我家那幾個月，一共給了我們多少錢？」我抬起頭，紅著眼睛問她。
我媽眼神躲閃：「沒、沒多少……就是我的退休金……」
「不對！」我打斷她，「您的退休金一個月只有三千多，可您每個月給我們五千！那幾個月您一分沒花，加起來您至少貼了我們兩萬塊！還有您來時給薇薇那張五萬塊的卡！您哪來這麼多錢？」
這個問題，像一塊巨石，壓在我心頭。
我媽沉默了，嘴唇哆嗦著，就是不說話。
旁邊的李嬸看不下去了，嘆了口氣：「遠兒啊，你媽……你媽把你爸留下來的那棟老房子的房梁給賣了！ 那是上好的金絲楠木啊，你爸生前最寶貝的東西！當時有人出十萬，你媽沒捨得，說要留給你當傳家寶。你二胎生下來，你媽高興，又怕你們錢不夠花，就找人把房梁給拆了，賣了八萬塊錢。她怕你知道了心疼，一直不讓我們告訴你……」
轟！
我的世界徹底崩塌了。
那是我爸親手蓋的房子，那房梁，我爸曾摸著它告訴我，這是我們方家的根，無論將來我在哪裡，看到它就要記著自己的根。
而現在，我媽為了我的「好日子」，親手拆了我們的「根」，把它換成了錢，送到我這個被豬油蒙了心的不孝子手裡！ 而我拿著這些錢，心安理得地享受著生活，還嫌棄她「土」，嫌棄她「不科學」，把她趕出了家門！
「媽……」我泣不成聲，除了這兩個字，我說不出任何話。
我媽見瞞不住了，也掉了眼淚：「遠兒，你別怪媽。媽就是覺得，能為你們做點什麼，心裡踏實。那木頭再好，也是個死物，哪有我的孫子孫女金貴……」
「可那是我爸留下的念想啊！」我痛苦地嘶吼。
我把母親留在醫院裡，請了護工照顧，然後失魂落魄地走回了那個被拆掉了房梁的「家」。 院子裡還堆著拆下來的廢瓦，房子正中央的天花板上，是一個巨大的黑洞，冷風從洞裡灌進來，吹得我渾身發抖。
我站在這殘破的屋檐下，仿佛看到了父親失望的眼神，聽到了母親在我家廚房裡徹夜不眠的嘆息。
我掏出手機，手抖得幾乎拿不穩。我找到了林薇的電話，撥了過去。
那邊很快接通了，傳來的是林薇不耐煩的聲音：「方遠！你到底死哪去了？王老闆他們等了你半天！我告訴你，我已經在合同上簽字了，你別想反悔！」
「簽字了？」我冷笑一聲，「林薇，你知道我媽用來貼補我們家的錢，是哪裡來的嗎？」
07
電話那頭的林薇愣了一下，隨即不耐煩地說：「不就是她的退休金嗎？你能不能別一驚一乍的，你媽那邊到底什麼情況？」
「她差點死了！」我衝著電話怒吼，「她為了給我們那每個月五千塊錢，為了給你那五萬塊錢的卡，把我們家祖宅的房梁都給賣了！那是金絲楠木，是我爸留下的念想！她拿著賣房梁的錢來城裡給我們當牛做馬，結果被我們像垃圾一樣趕走！回到老家，連頓飽飯都捨不得吃，累得暈倒在田裡！」
我的聲音在空曠的院子裡迴蕩，帶著無盡的悔恨與憤怒。
電話那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。
過了許久，才傳來林薇難以置信的聲音：「怎……怎麼可能？她……她賣了房梁？」
「怎麼不可能！」我感覺自己的心都在滴血，「我們在這個家裡，享受著我媽用血汗甚至是用命換來的安逸，你卻嫌棄她土，嫌棄她不科學！你爸媽呢？他們一來，就要把這個家翻個底朝天，要花二十五萬裝修，他們給了我們什麼？給了我們鄙視！給了我們施捨！他們管我叫沒出息的窩囊廢！」
我將早上聽到的話，一字不差地吼了出來。
「方遠，你……你胡說什麼……我爸媽不是那個意思……」林薇的聲音開始發慌。
「我胡說？我親耳聽見的！」我冷笑著，繼續說道，「林薇，我現在就回城裡。你告訴你那尊貴的爸媽，讓他們立刻、馬上，從我的房子裡滾出去！」
「方遠你瘋了！那是我爸媽！」
「他們是你爸媽，但這裡是我家！是我用我媽賣房梁的錢撐起來的家！他們不配待在這裡！」
我掛斷電話，沒有絲毫猶豫，開車返回城裡。
當我帶著一身風塵和滿腔怒火回到家時，岳父岳母正坐在沙發上，臉色鐵青地看著我，林薇則在一旁哭哭啼啼。
「方遠！你看看你做的好事！怎麼跟你岳父岳母說話的！」林薇上來就指責我。
我一把推開她，徑直走到岳父岳母面前，眼神冰冷地看著他們。
「叔叔，阿姨，感謝你們這些天的『照顧』。」我一字一頓地說，「現在，請你們離開我的家。」
「你……你這是什麼態度！」岳父氣得站了起來，指著我的鼻子，「我們好心好意來幫你們，你不感恩就算了，還敢趕我們走？」
「感恩？」我笑出了聲，笑聲里全是悲涼，「感恩你們看不起我，罵我是窩囊廢？還是感恩你們不經我同意，就要花二十五萬來豪裝我的家，然後讓我背上十萬的貸款？你們這是幫忙嗎？你們這是在掌控我的人生，是在施捨我！」
我的話讓他們的臉色由青轉白。
岳母尖聲道：「我們還不是為了薇薇和孩子好！你沒本事，我們當父母的幫一把，有錯嗎？」
「幫？我媽一個月給五千塊生活費，叫不叫幫？我媽拿出養老錢給我們，叫不叫幫？你們是怎麼對她的？是你們的女兒，嫌棄她土，嫌棄她礙眼，把她趕走的！」
「她一個農村老太婆，能跟我們比嗎？我們教孩子的是知識，是藝術，她會什麼？她只會把孩子養成土包子！」岳母終於撕下了偽裝，露出了刻薄的真面目。
「閉嘴！」我忍無可忍，指著門口，一字一句地嘶吼：「滾！立刻！馬上！」
08
那天的爭吵，是我有生以來最激烈的一次。
岳父岳母被我的樣子嚇到了，他們沒想到一向溫和懦弱的我，會爆發出如此可怕的力量。他們最終還是罵罵咧咧地收拾東西走了。
客廳里只剩下我和林薇，還有被爭吵聲嚇得哇哇大哭的兩個孩子。
「方遠，你非要把事情鬧得這麼僵嗎？」林薇紅著眼睛質問我，「那是我爸媽！」
「他們也是把你推出火坑，卻把我的世界推向地獄的人。」我看著她，心如死灰，「林薇，這段時間，你也好好想想吧。這個家，如果連最基本的尊重都沒有，如果連生我養我的母親都容不下，那我們還有沒有必要繼續下去。」
說完，我沒有再看她，轉身走進書房，關上了門。我靠在門上，身體無力地滑落。我沒有贏，我只是終於做了一個兒子該做的事。
第二天，我請了假，又回了老家。
我媽已經可以下床了。我給她辦了出院手續，把她接回了家——那個被拆掉了房梁的，破了頂的家。
我沒有提林薇，沒有提岳父母，只是默默地為她做飯、燒水、洗腳。
晚上，我把我家的積蓄——那五萬塊錢，和我自己攢下的兩萬塊私房錢，一共七萬塊，放在了母親的枕頭下。
「媽，這些錢您拿著。房子要修，您的身體也要養。」
我媽把錢推了回來：「媽不要。媽這輩子，沒給你留下什麼，不能再拖累你了。」
我再也控制不住，跪在她床前，抓著她的手，一遍又一遍地說：「媽，別趕我走。讓我留下照顧您，讓我給您養老。我錯了，真的錯了……」
母親渾濁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，她伸出那雙粗糙得像樹皮一樣的手，輕輕地，輕輕地，落在了我的頭頂上。
她沒有說原諒，也沒有說不原諒。我知道，被傷透的心，不是一句「對不起」就能癒合的。
這條贖罪的路，很長，但我必須走下去。為了我的母親，也為了我自己那個早已迷失的靈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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