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婿不敢說話，只是拚命磕頭。
我看著眼前這荒誕的一幕，突然笑了。笑聲乾澀、悽厲，在安靜的客廳里迴蕩。
我笑得渾身發抖，眼淚鼻涕糊了一臉。
「媽，你別嚇我……」女兒想過來扶我，被我一把推開。
我用那隻撿當票的手，顫巍巍地指著跪在地上的女婿，聲音不再虛弱，而是充滿了決絕和悲涼。
「你們以為這就完了嗎？」我盯著親家公那張慘白的臉，「十八萬？呵呵。」
我深吸一口氣，說出了那個我死守了五年的秘密。
「親家公，你剛才問我的退休金去哪了，問我的老房子怎麼不收租。我現在告訴你。」
「五年前，他們結婚買房，你們家一分錢不出，首付是我們家出的。你們以為那錢是天上掉下來的？」
「那時候，這個畜生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，說他賭博輸了三十萬，不還錢就要被砍手。曉雯懷著孕，我不忍心看她守活寡，不忍心看孩子一出生就沒了爸……」
我閉上眼，兩行熱淚滾落。
「我把學區房賣了。那是老頭子留給我們養老的唯一依靠啊！賣了一百五十萬。給他還了三十萬賭債，剩下的一百二十萬，給他們付了這套房子的首付。」
客廳里靜得連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。親家母張大了嘴，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。
「這五年，我為什麼住地下室？為什麼吃臨期食品？為什麼連高血壓藥都吃不起？」我把那個空蕩蕩帆布包扔在他們面前，「因為我的退休金，除了付房租和基本生活，剩下的每一分錢，都在替他還後面陸陸續續冒出來的那些『小窟窿』！我怕曉雯知道真相受不了，我一直瞞著，我拼了命地想保住這個家！」
「我以為只要我幫他堵上，他就會改。我以為我的犧牲能換來女兒的安穩。」
我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女婿，眼中不再有恨，只剩下深深的疲憊。
「可是我錯了。賭博是個無底洞，填不滿的。你們這十八萬，比起這五年我填進去的，算個屁！」
我這番話，用盡了全身的力氣。
我說完了。
客廳里，站著的，坐著的，跪著的，不是兩對親家，而是四個被同一個男人的貪婪和謊言榨乾了最後一滴血的老人。
親家公手裡那張催債單飄落在地，和他剛才抽剩的煙蒂混在一起，顯得那麼諷刺。
5.
我彎下腰，重新撿起我的老年機、催款單和那張當票，把它們仔仔細細地塞回那個破了口的帆布包里。
我沒有錢了。我甚至連一滴多餘的眼淚都沒有了。
我挺直了這些年一直彎著的腰杆，把那件洗得發白的外套穿好。
「媽……」女兒癱軟在沙發上，早已哭成了淚人，她看著我的眼神里充滿了愧疚、震驚和絕望。
我走到門口，手搭在門把手上，最後一次回頭看了這個家一眼。
地暖依然很熱，可這個家，已經徹底冷了。
我對女兒說了一句話，聲音很輕，但在她聽來一定震耳欲聾。
「曉雯啊，媽想清靜，是被逼出來的。」
「你往後的清靜，得靠你自己爭了。」
說完，我拉開門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。
門外是刺骨的寒風，瞬間吹透了我單薄的衣裳。我縮了縮脖子，把帆布包抱在胸前，一步一步走進冬夜的黑暗裡。
身後那扇防盜門裡，傳來了女兒撕心裂肺的哭喊聲，伴隨著摔東西的聲音，還有那句決絕的：「離婚！張強，我要跟你離婚！」
這個年，註定誰也無法清靜了。
但至少，天亮了。
武巧輝 • 56K次觀看
燕晶伊 • 78K次觀看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