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廚房的抽油煙機還在嗡嗡轉。
我媽李桂蘭正對著油鍋,手腕顛得飛快,金黃的雞蛋液瞬間膨起,香氣混著油煙飄出來。
今天是她五十歲生日。
餐桌上已經擺了六個菜,紅燒魚、醬肘子、梅菜扣肉,全是她跟我爸林建國結婚二十多年,最拿手的幾樣。
我看著她鬢角沾著的碎發,突然發現那些白絲比去年又多了些。
「默默,再去看看你爸,讓他把酒瓶啟了。」
我媽擦了擦手,圍裙上還沾著醬油漬。
客廳里,我爸坐在沙發上,手裡捏著手機,螢幕亮著,卻沒劃一下。
他眉頭皺著,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,聽見我喊他,才慢悠悠抬起頭。
「知道了。」他的聲音很低,帶著股說不出的沉鬱。
我媽早就跟舅舅舅媽們打好了招呼。
一周前就在家族群里發了消息,說這周六中午,在家做頓便飯,慶祝她五十歲生日。
當時舅媽秒回「一定到」,還說要帶表弟剛買的進口紅酒。
舅舅也跟著說,要給我媽包個大紅包,彌補去年沒陪她過節的遺憾。
我媽那幾天笑個不停,翻來覆去地琢磨菜單,生怕怠慢了娘家人。
可現在已經十二點半了。
門口的鞋柜上,還是只有我們一家三口的鞋。
我媽端著最後一盤炒青菜出來,手都有點抖。
「再等等,可能路上堵車。」她給自己找台階,聲音卻沒什麼底氣。
我爸沒說話,拿起酒瓶,「砰」地一聲啟開,倒了滿滿三杯。
「吃飯吧。」他把酒杯推到我和我媽面前,自己先端起了一杯。
我媽掏出手機,手指懸在螢幕上方,想打個電話,又猶豫著放下了。
「默默,你給你表弟發個消息,問問到哪了。」
我點開微信,表弟的對話框停留在三天前,他讓我幫他搶限量球鞋。
「哥,我媽生日,你們到哪了?」消息發出去,紅色的感嘆號跳了出來——我被拉黑了。
我愣了一下,把手機遞給我媽。
她的臉瞬間白了,手指慌忙點著自己的手機,家族群里靜悄悄的,最後一條消息還是她昨天發的「大家明天別遲到」。
她試著給舅舅打電話,忙音。
給舅媽打,無人接聽。
給小姨打,直接被掛斷。
「啪嗒」一聲,我媽的手機掉在餐桌上,螢幕碎了一道縫。
「他們是不是……忘了?」她喃喃自語,眼睛裡瞬間就紅了。
我爸一口喝乾了杯里的酒,酒液順著他的下巴流到脖子上,他沒擦。
「忘沒忘,有區別嗎?」他拿起筷子,夾了一塊魚,「吃吧,菜要涼了。」
我媽突然就哭了,不是嚎啕大哭,是那種壓抑的、抽抽搭搭的哭,肩膀一聳一聳的。
「我怎麼對不起他們了?」
她的聲音哽咽著,我聽著心裡發酸。
舅舅買房的時候,我媽拿出了自己攢了十年的養老錢,沒要借條。
舅媽生表弟的時候,她在醫院守了三天三夜,端屎端尿,比親媽還上心。
小姨離婚那年,是在我們家住了大半年,我媽幫她找工作,幫她帶孩子。
「他們怎麼能這樣對我?」我媽抓起桌上的醬肘子,狠狠摔在地上,油汁濺了一地。
我爸終於抬起頭,眼神里有無奈,還有些我看不懂的複雜。
「桂蘭,別哭了。」他站起身,「我吃好了,公司還有事,先出去。」
「林建國!」我媽衝著他的背影喊,「你就一點都不在乎嗎?這是我五十歲生日!」
我爸的腳步頓了一下,沒回頭,只留下一句「晚上我早點回來」,就關上門走了。
門關上的瞬間,我媽的哭聲徹底爆發了。
我蹲在地上,撿著碎盤子的殘渣,手指被劃破了也沒感覺。
這不是娘家人第一次怠慢我們。
去年過年,我們提著大包小包去舅舅家,舅媽當著親戚的面說「默默這衣服都洗得起球了,下次別穿出來丟人」。
前年我高考失利,小姨在家族群里說「女孩子讀那麼多書沒用,早點嫁人算了」,還把她朋友的兒子推給我。
可我媽總說,那是她的親人,打斷骨頭連著筋。
她總想著,只要自己掏心掏肺,總有一天能捂熱他們的心。
可今天,她五十歲的生日,他們連一句祝福都沒有,甚至把我們拉黑了。
我把地上的狼藉收拾乾淨,轉身看見我媽坐在沙發上,手裡攥著一張老照片。
照片上是年輕時的她和舅舅,兩人穿著的確良襯衫,笑得一臉燦爛。
「那時候你舅舅多疼我啊,」她擦了擦眼淚,「有塊糖都要藏著給我吃。」
我走過去,抱住她的肩膀。
「媽,他們不來是他們的損失,以後我們自己過好就行。」
她點點頭,可眼睛裡的失落,怎麼都藏不住。
那天下午,我媽沒再做飯,就坐在沙發上發獃,手機每隔幾分鐘就拿起來看看,始終沒有一條消息。
晚上我爸回來的時候,手裡提了一個蛋糕,還有一束康乃馨。
「對不起,下午不該走的。」他把花遞給我媽,語氣很軟,「生日快樂。」
我媽看著那束花,眼淚又掉下來了,這次是感動的。
我們三個圍著小蛋糕,點了五十根蠟燭,我媽許了願,吹蠟燭的時候,嘴角終於有了笑意。
「希望我們默默以後平平安安,希望我們家越來越好。」她輕聲說。
我爸沒說話,只是把最大的一塊蛋糕,給了我媽。
我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,頂多是我媽寒了心,以後跟娘家人少來往。
可我沒想到,三天後,舅舅會突然打電話來,而且一開口,就是哭腔。
「默默,你快讓你爸幫幫我!我公司破產了!」
我拿著手機,愣在原地,腦子裡一片空白。
舅舅的公司是做建材生意的,前幾年做得風生水起,買了豪車豪宅,在親戚面前走路都抬著頭。
上次見面,他還跟我們炫耀,說今年要開分公司,讓我畢業去他那裡當經理。
怎麼突然就破產了?
「你別急,我爸不在家,我先問問他。」我穩住心神,掛了電話。
我給我爸打了電話,把舅舅的話複述了一遍。
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,我爸的聲音傳過來:「知道了,我處理。」
他的語氣很平靜,一點都不意外,這讓我心裡犯起了嘀咕。
晚上我爸回來,我媽已經知道了消息,正坐在沙發上發愁。
「建國,你說你弟弟這可怎麼辦啊?」她急得團團轉,「他那公司要是真破產了,欠的錢怎麼還?」
我爸換了鞋,走到沙發邊坐下,「桂蘭,你先別慌,這事沒那麼簡單。」
「怎麼不簡單?」我媽看著他,「你倒是說說,你能不能幫他?你要是有辦法,可不能不管啊!」
我爸嘆了口氣,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文件袋,遞給我媽。
「你自己看看吧。」
我媽疑惑地打開文件袋,裡面全是複印件,有借條,有轉帳記錄,還有一些合同。
她越看,臉色越白,手也抖得越厲害。
「這……這是怎麼回事?」她指著一張借條,「他前年借了我們十萬,怎麼變成五十萬了?」
我湊過去看,借條上寫著,舅舅向我爸借款五十萬,用於公司周轉,還款日期是去年年底,下面還有舅舅的簽名和手印。
「還有這個,」我媽又拿起一份合同,「他把我們之前給他的那套老房子,抵押出去了?」
那套老房子是我外公留下的,外公去世前,特意囑咐要給我媽,因為我媽是家裡最孝順的孩子。
可我媽心疼舅舅沒地方住,就讓他搬進去了,房產證也暫時放在他那裡。
「他早就不是以前那個疼你的弟弟了。」我爸的聲音很沉,「他公司去年就出問題了,到處借錢,還跟人搞非法集資。」
我媽猛地抬頭,「你早就知道?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?」
「我告訴你,你能怎麼樣?」我爸看著她,「你是不是又要把我們的積蓄拿給他填窟窿?」
我媽張了張嘴,說不出話來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