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廣州的六月,像個密不透風的蒸籠。
林晚剛從甲級寫字樓里出來,高跟鞋踩在發燙的地面上,發出輕微的「滋滋」聲。
手機在包里震動,螢幕上跳動著「媽」這個字,讓她瞬間皺緊了眉頭。
深吸一口氣,她按下接聽鍵,語氣儘量放得平和。
「喂,媽,什麼事?」
電話那頭立刻傳來張桂芬尖利的聲音,像一把生鏽的剪刀,颳得人耳朵疼。
「晚丫頭,發工資了吧?這個月開多少啊?」
林晚握著手機的手指緊了緊,指節泛白。
她今年三十歲,是一家網際網路公司的市場總監,年薪120萬,加上年終獎,到手能有近百萬。
可這個數字,她從來沒跟家裡提過。
「五千,媽,跟上個月一樣。」
「五千?」張桂芬的聲音陡然拔高,「你在廣州混了八年,就掙這點錢?我看你是白讀那幾年大學了!」
林晚自嘲地勾了勾嘴角,腳步沒停,朝著地鐵站的方向走去。
八年,她從實習生做到總監,每天加班到深夜,胃病犯了多少次自己都數不清。
可在張桂芬眼裡,她的辛苦一文不值,只有能給家裡換多少錢才重要。
「你弟弟下個月要訂婚,彩禮還差十萬,你這個月先打過來。」
「我沒有十萬,媽。」林晚的聲音很輕,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,「我每個月房租就要三千,加上生活費,根本剩不下多少。」
「放屁!」張桂芬在電話里罵了起來,「你一個女孩子,在外面花什麼錢?房租不能找便宜的?吃飯不能省著點?你弟弟可是林家的根,他的婚事要是黃了,我扒了你的皮!」
林晚的腳步頓在地鐵站入口,來來往往的人潮擦著她的肩膀走過,每個人都步履匆匆,沒人注意到這個穿著精緻套裝的女人,眼裡蓄滿了淚水。
林家的根。
這四個字,像一根毒刺,扎在她心裡二十多年。
她想起小時候,家裡買了一個蘋果,張桂芬會切成小塊,全塞進弟弟林浩嘴裡,她只能站在一旁看著。
「女孩子吃那麼好乾什麼?以後還不是要嫁出去,是別人家的人。」
那時候她才六歲,不懂什麼叫「別人家的人」,只知道蘋果很甜,她也想吃。
上初中的時候,她的成績一直在年級前三,張桂芬卻非要讓她輟學,去南方打工。
「你弟弟馬上要上高中了,學費貴得很,你掙錢供他讀書是應該的。」
是班主任一次次上門家訪,苦口婆心地勸說,說林晚是個好苗子,將來一定有出息,張桂芬才勉強鬆了口。
可從那以後,她的生活費就沒再給過一分,全靠班主任幫她申請的助學金和自己撿廢品換來的錢。
「媽,我真的沒錢。」林晚的聲音帶著哽咽,「我這個月業績不達標,還被扣了五百塊。」
「扣了?我看你就是不想給!」張桂芬的聲音越來越難聽,「林晚我告訴你,你弟弟的彩禮錢你必須給,不然我就去廣州找你,到你公司去鬧,讓你沒法上班!」
威脅,又是威脅。
林晚已經記不清這是張桂芬第幾次用這種方式逼她了。
上一次,是林浩賭錢輸了三萬,張桂芬帶著人堵在她租的小破屋裡,摔東西罵人,最後她沒辦法,只好刷信用卡把錢給了。
「我知道了。」林晚疲憊地閉上眼睛,「我想想辦法。」
「這才對嘛。」張桂芬的語氣立刻緩和了下來,「你是姐姐,幫襯弟弟是應該的。行了,我掛了,你趕緊湊錢。」
電話被匆匆掛斷,留下林晚一個人站在人潮中,渾身冰涼。
她拿出手機,看著銀行APP里的餘額,那串數字足以讓她在廣州過得很體面,甚至能買一套屬於自己的小房子。
可她不敢動,她怕張桂芬知道她有錢後,會像吸血鬼一樣,把她的血吸干。
地鐵來了,人很多,林晚被擠在中間,像一片隨波逐流的葉子。
她想起哥哥林強,那個在這個家裡唯一對她好的人。
林強比她大五歲,小時候總偷偷把自己的零食分給她,還會幫她擋住張桂芬的打罵。
後來林強結婚了,娶了個老實本分的媳婦,可張桂芬對嫂子並不好,總嫌她生的是個女兒,還逼著哥哥把工資卡交出來,給林浩買房。
哥哥的日子過得也不容易,自身難保,根本沒法幫她太多。
回到自己買的公寓時,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。
房子不大,兩室一廳,裝修得很溫馨,是她用這幾年攢下的錢付的首付。
這是她的避風港,也是她最大的秘密。
她換了鞋,把自己摔在沙發上,不想動,也不想思考。
手機又響了,這次是林強。
「晚晚,你是不是又被媽逼了?」林強的聲音很低,帶著擔憂。
「嗯。」林晚的聲音悶悶的,「她要我給林浩湊十萬彩禮錢。」
「十萬?」林強倒吸一口涼氣,「林浩那個對象,彩禮要二十萬,家裡已經湊了十萬,怎麼還要你出這麼多?」
「我怎麼知道。」林晚苦笑,「可能是覺得我好欺負吧。」
「你別理她。」林強急道,「媽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,你越遷就她,她越得寸進尺。」
「我能不理嗎?她威脅說要去我公司鬧。」林晚的聲音里充滿了無力,「我現在這份工作來之不易,不能丟。」
「唉。」林強嘆了口氣,「晚晚,哥對不起你,哥沒本事,幫不了你。」
「哥,跟你沒關係。」林晚安慰道,「我自己想辦法就行。」
「對了,晚晚,有件事我得告訴你。」林強的語氣突然變得緊張起來,「媽好像知道你工資不止五千了。」
林晚的心猛地一沉:「怎麼會?」
「前幾天,咱們村的王嬸來家裡了,她說她兒子在廣州打工,跟你在一個區,好像看到你開著車上班,還說你穿的衣服都特別貴。」林強的聲音越來越急,「媽一開始還不信,後來打電話去你之前租房子的地方問,房東說你早就搬走了,還說你看起來混得挺好的。」
「她知道了?」林晚的手心冒出冷汗,「那她……」
「她現在正在收拾東西,說要帶著林浩他們一家去廣州找你。」林強壓低了聲音,「晚晚,你快跑,別讓她找到你!她這次去,肯定沒好事!」
「什麼?」林晚猛地從沙發上坐起來,「她什麼時候出發?」
「明天一早就走,坐火車,大概後天中午到廣州。」林強說,「我也是剛才聽到她跟林浩說的,偷偷給你打的電話。」
「我知道了,哥,謝謝你。」林晚的心跳得飛快,「你別讓媽知道你給我打電話了,不然她又要罵你。」
「我知道,你自己小心點。」林強叮囑道,「有什麼事隨時給我打電話。」
掛了電話,林晚的腦子一片混亂。
張桂芬要來廣州了,還要帶著林浩全家。
她能想像到那個畫面,張桂芬在她公司樓下撒潑打滾,林浩和他那個好吃懶做的媳婦跟在旁邊起鬨,到時候她就真的身敗名裂了。
不行,她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。
她立刻起身,開始收拾東西。她決定,先搬到酒店住幾天,避避風頭。
衣服、化妝品、重要的文件,她都塞進了行李箱裡。
收拾到一半,她看到了放在抽屜最底層的一個舊盒子。
那是她上大學的時候,從家裡帶出來的,裡面裝著她小時候的一些東西。
她打開盒子,裡面有一張泛黃的照片,是她五歲的時候拍的,穿著洗得發白的衣服,站在院子裡,臉上帶著怯生生的笑。
旁邊還有一本破舊的筆記本,是她的小學日記,上面記著她每天的生活,大多是關於怎麼省錢和撿了多少廢品。
突然,一張卡片從筆記本里掉了出來,是她的出生證明。
林晚彎腰撿起來,這張出生證明她很少看,上面的信息她也記得大概。
可今天,她無意間掃了一眼,卻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地方。
出生證明上的醫院,是廣州市第一人民醫院。
她明明記得,張桂芬說她是在老家的衛生院出生的,因為那時候家裡窮,沒去得起大醫院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