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1998年的冬天特別冷。
我抱著剛滿周歲的陳念,站在出租屋的窗邊。
玻璃上結著一層白霜,像極了我當時的心境。
樓下傳來張建軍的摩托車聲,由遠及近,又由近及遠。
果不其然,當晚他沒回家。
我抱著陳念等到後半夜,油燈都燒乾了兩盞。
桌上留著一張紙條,字跡潦草得像他的人。
「林秀,我去南方闖了,你帶著孩子好好過,別找我。」
沒有一句對不起,沒有一分錢。
那時候我才22歲,剛從紡織廠下崗。
手裡攥著最後50塊錢,看著懷裡嗷嗷待哺的女兒,眼淚都不敢流。
哭了也沒用,孩子要吃奶,房租要交,日子還得往下扛。
第二天一早,我把陳念託付給隔壁的王大媽。
揣著那50塊錢,揣著一肚子的委屈,跑遍了整個縣城找工作。
「林秀啊,不是我們不用你,」小飯館的老闆娘嘆著氣,「你這情況,孩子一哭就得請假,我們實在擔待不起。」
我咬著牙,擠出個笑臉:「老闆娘,我保證不耽誤幹活,孩子乖,王大媽幫我帶著呢。」
她還是搖頭,轉身去招呼客人,留我一個人站在門口,風灌進衣領,凍得骨頭疼。
接連跑了三天,腳都磨出了血泡,終於在一家洗衣店找到份雜活。
工資一個月300塊,不管吃住,每天要洗幾十件衣服,還要打掃衛生。
每天天不亮就起床,給陳念喂完奶,匆匆送到王大媽家。
然後一路小跑趕到洗衣店,開門、接活、泡衣服、搓洗、晾曬。
冬天的水刺骨地涼,沒過幾天,我的手就腫得像個饅頭,裂開了一道道血口子。
晚上下班,再跑著去接陳念,回到出租屋,還要給孩子洗尿布、做輔食。
常常是陳念睡熟了,我才拖著疲憊的身子,啃兩個冷饅頭當晚飯。
我抱著她往醫院跑,雪下得很大,路又滑。
我摔了一跤,膝蓋磕破了,火辣辣地疼,但我死死抱著陳念,生怕她再受一點傷。
到了醫院,醫生說要住院觀察,押金要500塊。
我翻遍了全身的口袋,只湊出320塊。
醫生看著我,又看了看懷裡的孩子,終是嘆了口氣,讓護士先安排床位。
那天晚上,我守在陳念床邊,一夜沒合眼。
天剛亮,我就去找洗衣店老闆,求他預支兩個月的工資。
老闆是個好心人,知道我的情況後,不僅預支了工資,還多給了我200塊。
我拿著錢,眼淚止不住地流,一個勁地給他鞠躬。
陳念三歲的時候,我從洗衣店辭了職。
因為長期泡在冷水裡,我的風濕越來越嚴重,一到陰雨天就疼得直不起腰。
我用攢下的錢,買了個二手的三輪車,開始走街串巷賣早點。
每天凌晨三點就起床,和面、調餡、炸油條、蒸包子。
天蒙蒙亮的時候,就推著三輪車出門,在學校和菜市場門口擺攤。
陳念很懂事,小小年紀就知道幫我幹活。
放學回來,會給我遞水擦汗,還會幫我收拾攤子上的碗筷。
有一次,一個醉漢來買早點,不僅不給錢,還掀翻了我的攤子。
包子、油條撒了一地,三輪車也被推倒了。
我急得跟他理論,他抬手就要打我。
那一瞬間,我所有的委屈和憤怒都涌了上來,我抱著陳念,和醉漢扭打在一起。
周圍的人圍了過來,有人拉架,有人報了警。
警察來了之後,醉漢被帶走了,還賠了我50塊錢。
我看著滿地的狼藉,又看了看嚇得瑟瑟發抖的陳念,眼淚掉了下來。
陳念用小手擦著我的眼淚,說:「媽媽,不哭,我以後長大了保護你。」
就這麼風裡來雨里去,一晃就是五年。
陳念上小學了,我攢夠了錢,在縣城的老城區買了一套小房子。
雖然只有六十平米,還是二手房,但總算是有了一個真正屬於我們娘倆的家。
搬家那天,陳念拉著我的手,在屋子裡跑了一圈又一圈,笑得特別開心。
「媽媽,我們終於有自己的家了,再也不用搬來搬去了。」
為了給陳念更好的教育,我把早點攤交給了親戚打理,自己去了一家超市當收銀員。
雖然工資不如賣早點高,但工作時間穩定,能按時接送陳念上下學。
陳念學習很努力,成績一直名列前茅,每次開家長會,老師都誇她懂事又聰明。
我坐在台下,看著女兒自信的模樣,心裡滿是驕傲。
有時候陳念會問我:「媽媽,爸爸去哪裡了?為什麼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?」
我不想在女兒面前說張建軍的壞話,哪怕他再混蛋,也是她的生父。
我希望她的童年是完整的,是充滿愛的。
陳念上初中的時候,我又換了份工作,去了一家寫字樓當保潔。
工資比超市高一些,而且晚上下班早,能給陳念做可口的飯菜。
那時候陳念開始叛逆,迷上了追星,學習成績也下滑了不少。
為了陪她學習,我每天晚上都坐在她旁邊,拿著一本成人自考的書看。
陳念看到我那麼努力,漸漸收斂了心思,重新把精力放在了學習上。
中考的時候,她考上了縣城最好的高中,我特意請了一天假,帶她去吃了頓肯德基。
看著她大口吃漢堡的樣子,我笑著笑著,眼淚就流了下來。
這十幾年的辛苦,在女兒的成績面前,都化作了滿滿的幸福感。
可我沒想到,張建軍的出現,會把這一切都攪得支離破碎。
那是陳念上大二的暑假,她突然給我打電話,聲音很激動。
「媽媽,我找到爸爸了!我找到爸爸了!」
我拿著手機,手都在發抖,腦子裡一片空白。
「念念,你……你說什麼?你在哪裡找到他的?」
「就在咱們縣城的火車站,他說他回來找我們了,他這些年在南方掙了不少錢。」
掛了電話,我立刻趕去了陳念說的地方。
在火車站的廣場上,我看到了張建軍。
他比以前胖了不少,穿著一件花襯衫,手裡拿著一個公文包,看起來倒是人模狗樣的。
陳念挽著他的胳膊,笑得特別開心,那種笑容,是我從未見過的。
「媽媽,你看,這就是我爸爸!」
好久不見?是啊,整整16年了。
這16年里,我一個人拉扯女兒長大,吃了多少苦,受了多少罪,他從來都沒有問過一句。
現在倒是回來了,還穿著光鮮亮麗,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多有良心。
「你回來幹什麼?」我儘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下來。
「我回來當然是找你們娘倆啊,」張建軍拍了拍陳念的肩膀,「這些年我在外面打拚,就是為了能讓你們過上好日子。」
陳念看出了我和張建軍之間的氣氛不對,拉了拉我的袖子:「媽媽,爸爸知道錯了,他這些年也不容易,你就原諒他吧。」
不容易?他有我不容易嗎?
我看著女兒期待的眼神,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。
畢竟是父女情深,她盼了這麼多年的爸爸,終於回來了,我不能潑她冷水。
「先回家吧,有什麼話回家說。」
說他在南方開了公司,生意做得很大;說他這些年一直惦記著我們,經常對著她的照片流淚;說他這次回來,就是要彌補我們。
我一句話都沒說,只是靜靜地聽著。
張建軍坐在副駕駛上,時不時插幾句話,描繪著我們未來的美好生活。
我從後視鏡里看著他,只覺得無比諷刺。
回到家,張建軍環顧了一下我們的小房子,皺了皺眉:「林秀,這些年委屈你了,住這麼小的房子。」
張建軍愣了一下,沒再說什麼。
接下來的日子,張建軍每天都來家裡,給陳念買各種名牌衣服和化妝品,帶她去高檔餐廳吃飯。
陳念徹底被他迷惑了,每天都圍著他轉,一口一個「爸爸」叫得特別親熱。
有時候我想跟陳念說說張建軍的為人,可每次話剛到嘴邊,她就不耐煩地打斷我。
「媽媽,你就是對爸爸有偏見,他現在真的不一樣了。」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