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臘月二十三,小年。
窗外飄著細碎的雪粒子,打在玻璃上沙沙響。
我繫著洗得發白的圍裙,在廚房的油煙里轉得像個陀螺。
不鏽鋼鍋燒得通紅,油星子噼里啪啦濺出來,燙在手背上,鑽心的疼。
我沒敢吭聲,只是往灶火里又添了一把柴,讓火苗再旺些。
今天是婆婆張桂蘭的70大壽,家裡要擺十桌宴席。
親戚們從早上就陸續來了,嗑著瓜子聊著天,沒人進廚房搭把手。
我男人周建國蹲在堂屋門口抽煙,煙蒂扔了一地。
小叔子周建軍摟著他媳婦劉梅,坐在最暖和的炕頭,剝著我提前備好的橘子。
「嫂子,火再大點啊,菜都快涼了!」劉梅的聲音尖得像錐子,扎得我耳膜疼。
我應了一聲,手腕子更用力地顛著鍋。
這口鍋還是我結婚時陪嫁的,如今鍋底都燒出了一圈黑印。
結婚十五年,我在周家當牛做馬,沒吃過一頓安生飯,沒穿過一件像樣的衣裳。
婆婆總說,女人家就得操持家務,男人在外掙錢不容易。
可周建國掙的錢,從來都直接交給婆婆,我連個零頭都碰不著。
「林晚,端菜!」周建國終於進了廚房,不是來幫忙,是來催菜的。
他皺著眉,嫌我動作慢,「媽都催好幾回了,你是不是故意的?」
我把剛炒好的魚香肉絲裝進盤子,遞給他,「手被油燙了,有點慢。」
他掃了眼我紅腫的手背,沒說話,端著菜就走了。
連一句關心的話都沒有,仿佛我只是個不會疼的機器。
廚房的門被風吹得哐當響,我對著冰冷的鍋沿,眼淚差點掉下來。
當初嫁進周家,我爸媽是不同意的。
他們說周建國太聽他媽的話,是個媽寶男,我嫁過去會受委屈。
可我那時候鬼迷心竅,覺得周建國老實,只要我掏心掏肺對婆婆好,總能捂熱她的心。
現在想想,我真是傻得可憐。
忙到下午兩點,十桌宴席的菜終於全上齊了。
我累得腰都直不起來,剛想找個凳子坐會兒,婆婆的聲音就響了起來。
「大家靜一靜,我有件重要的事要說。」
堂屋裡瞬間安靜下來,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婆婆身上。
周建軍和劉梅相視一笑,眼裡滿是期待。
婆婆清了清嗓子,拍了拍身邊的紅木箱子,「我活了七十歲,攢下點家業,今天趁著大壽,把這些東西分了。」
我心裡一動,下意識地看向周建國。
我們結婚這麼多年,一直住在老房子的偏房裡,要是能分到一套房子,或者一點存款,日子就能鬆快些。
周建國也挺激動,搓著手,等著婆婆宣布。
「我名下有兩套房子,一套是現在住的老宅子,另一套是前年在縣城買的商品房。」婆婆頓了頓,目光掃過眾人。
劉梅的身子都坐直了,緊緊抓著周建軍的手。
「還有存款,一共八十萬。」
這話一出,底下頓時一片吸氣聲。
我也愣住了,沒想到婆婆手裡有這麼多錢。
這些年她總哭窮,說看病要花錢,讓我和周建國多給她寄錢。
「我想好了,」婆婆的聲音再次響起,「老宅子和縣城的商品房,都給建軍。」
周建軍猛地站起來,激動地喊了聲「媽!」
劉梅更是喜極而泣,對著婆婆連連磕頭,「謝謝媽,謝謝媽!」
我腦子「嗡」的一聲,像被重錘砸了一下。
那兩套房子,為什麼全給小叔子?
周建國也急了,往前湊了一步,「媽,那我呢?我也是您兒子啊!」
婆婆瞪了他一眼,「你急什麼?我還沒說完。」
她打開紅木箱子,拿出一個存摺,「這八十萬存款,也給建軍。」
「轟!」
這句話徹底炸了鍋。
「桂蘭嬸子,這不對吧?建國也是您親兒子,怎麼一點都不給啊?」有親戚忍不住開口了。
「就是啊,手心手背都是肉,哪能這麼偏啊?」
婆婆臉色一沉,「我的錢,我想給誰就給誰!建國娶了林晚這麼個不下蛋的母雞,連個孩子都生不出來,我憑什麼給他財產?」
這話像一把尖刀,狠狠扎進我的心臟。
不能生孩子,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痛,也是婆婆拿捏我十幾年的把柄。
當年我懷過一次孕,因為過度勞累流產了。
從那以後,我就再也沒懷上。
我去醫院檢查過,醫生說身體沒問題,是壓力太大了。
可婆婆不管這些,天天指著我的鼻子罵,說我是周家的掃把星。
「林晚,你還有臉站在這?」婆婆指著我,聲音越來越大,「要不是你,我們周家早就抱上大胖孫子了!我把財產給建軍,怎麼了?他有兒子,能為周家傳宗接代!」
劉梅得意地看著我,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。
周建軍摟著她的肩膀,挑釁地看著周建國。
我看向周建國,希望他能為我說句話。
可他只是低著頭,嘴裡嘟囔著:「媽,您別生氣,我知道了。」
「知道就好!」婆婆冷哼一聲,「從今天起,我就跟著建軍過,養老送終也全靠他。建國,你和林晚,以後就別管我了。」
親戚們都用同情的目光看著我,可沒人再敢說一句話。
我站在原地,渾身冰冷,像掉進了冰窖里。
十五年的付出,十五年的忍讓,換來的就是這樣的結果。
我笑了,笑得眼淚都出來了。
「周建國,」我看著他,聲音平靜得可怕,「你聽到了嗎?」
他抬起頭,眼神躲閃,「林晚,媽也是一時氣話,你別往心裡去。」
「一時氣話?」我指著婆婆和周建軍,「她把所有財產都給了小叔子,說我是不下蛋的母雞,這也是氣話?」
「你少說兩句!」周建國皺著眉,伸手想拉我。
我猛地甩開他的手,「周建國,我受夠了!」
我轉身衝進廚房,把圍裙狠狠摔在地上,然後回了我們住的偏房。
我打開衣櫃,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塞進行李箱。
這麼多年,我的東西少得可憐,一個行李箱就裝完了。
周建國跟了進來,「林晚,你幹什麼?」
「離婚。」我頭也不抬,聲音斬釘截鐵。
「你瘋了?」他抓住我的手腕,「就因為媽分財產的事?」
「不是因為這一件事,是因為這十五年的每一天!」我看著他,眼淚終於掉了下來,「周建國,你告訴我,我在你家當牛做馬十五年,我得到了什麼?」
他張了張嘴,說不出話來。
「你媽罵我,你從來不說一句話;我受委屈,你從來不安慰我;我生病住院,你都在陪你媽打麻將!」
「周建國,我對你,對這個家,已經仁至義盡了。」
我推開他,拉著行李箱就往外走。
堂屋裡的人還沒散,看到我拉著行李箱出來,都愣住了。
婆婆皺著眉,「林晚,你要去哪?」
「離婚。」我看著她,眼神冰冷,「以後,你再也不用看見我這個『不下蛋的母雞』了。」
劉梅嗤笑一聲,「走了才好,省得占著茅坑不拉屎。」
我沒理她,徑直走出了周家大門。
雪還在下,落在臉上,冰涼刺骨。
我站在路邊,看著周家那棟熱鬧的老宅子,心裡沒有難過,只有一種解脫的輕鬆。
十五年的青春,喂了狗又怎麼樣?
從今天起,我林晚,要為自己活一次。
我攔了一輛計程車,報了縣城火車站的地址。
坐在車裡,我看著窗外飛逝的風景,突然想起一件事。
去年我爸生病,我想向婆婆借點錢,她哭著說自己一分錢都沒有,還讓周建國罵了我一頓,說我不孝順,只顧著娘家。
可今天,她卻拿出了八十萬存款。
這裡面,是不是有什麼貓膩?
到了火車站,我買了一張去省城的火車票。
我在省城有個閨蜜,叫蘇晴,她開了一家服裝店,一直讓我過去幫她。
以前我總想著,要在周家好好過日子,所以一直沒去。
現在,我終於可以毫無牽掛地離開了。
火車開動的時候,我給周建國發了一條簡訊:「明天上午九點,民政局門口見,帶上戶口本和身份證。」
他沒回我,估計是在忙著陪婆婆和小叔子慶祝吧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