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
周五晚上八點半，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冷清的出租屋。手機螢幕亮起，日曆提醒欄跳出刺眼的一行字：「給媽轉帳3000元」。
我點開銀行APP，手指懸在那個熟悉的確認鍵上，腦海里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上周末回家的場景。
那天家裡親戚不少，母親拉著嫂子王芳那雙粗糙得像樹皮的手，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，當著所有七大姑八大姨的面誇讚：「還是我們家芳芳貼心，一件衣服穿三年都不捨得換，從來不亂花錢，真懂事。哪像芸芸，大手大腳的，凈買些不實用的東西。」
我看著自己剛花一萬多給家裡添置的按摩椅被堆在角落落灰，上面甚至還放著侄子的髒書包，心裡像被澆了一盆冷水，透心涼。嫂子低著頭，臉上是那種習慣性的、近乎麻木的順從笑容，而母親的誇獎就像一根根綿里針，扎在我這個每月按時打錢、逢年過節禮物不斷的親女兒心上。
我深吸一口氣，果斷退出了轉帳介面。這錢，我不轉了。
2.
半小時後，電話炸響，螢幕上跳動著「大哥」兩個字。我接通，還沒來得及說話，對面就是劈頭蓋臉的質問：「李芸，怎麼回事？媽剛打電話來說你這個月生活費沒到帳？你是不是不想管媽了？這都幾號了！」
大哥的聲音急切而尖銳，透著一種我不熟悉的焦躁和氣急敗壞。我握緊手機，冷笑了一聲：「哥，媽還沒急，你怎麼先急了？我不過是晚了一會兒，怎麼就成了不想管媽了？你這麼孝順，怎麼不替我把這錢出了？」
電話那頭愣了一下，隨即語氣更加強硬，透著一股心虛：「媽年紀大了，手裡沒錢心裡慌。你是當女兒的，賺錢了就該孝敬父母，怎麼這麼不懂事！趕緊把錢轉過來，別讓媽操心。」
掛斷電話，我心裡的火更旺了。這幾年，我自認是家裡的經濟支柱。父親早逝，我怕母親受委屈，每月雷打不動3000元，逢年過節紅包禮物從沒斷過。可母親眼裡，永遠只有那個「最有出息」的兒子和「最孝順」的兒媳。我付出了金錢，卻換不來一句肯定，反而是那個一分錢不掙、全靠家裡養著的嫂子成了全家的道德模範。
這種不平衡感像野草一樣在我心裡瘋長。我決定周末回家攤牌，我不是出不起這錢，是不想出了錢還落埋怨，成了全家人的提款機還不落好。
周六一大早，我就趕回了家。家裡的氣氛有些詭異。母親見了我眼神閃躲，顧左右而言他。大哥一臉陰沉地坐在沙發上刷手機，時不時抬眼瞪我一下。嫂子依舊在廚房忙得腳不沾地。
我走進廚房倒水，看到嫂子正用刺骨的冷水洗一大盆青菜。大冬天的，她的手凍得通紅腫脹，像幾根紅蘿蔔，關節處裂著細小的口子，滲著血絲。洗手台上放著一瓶廉價的甘油，散發著一股刺鼻的香味。她身上穿的那件洗得發白、袖口磨破的舊羽絨服，還是我三年前淘汰不要的。
母親走進來，抓了一把瓜子，一邊嗑一邊對我說，聲音大得故意讓客廳的大哥聽見：「你看你嫂子多懂事，知道家裡電費貴，堅持用冷水洗菜，說能省一點是一點。這年頭肯用手洗菜的媳婦去哪找，我真是有福氣。」
我看著嫂子那雙不像樣子的手，心裡五味雜陳。轉頭看向客廳，大哥正翹著二郎腿，不耐煩地換著電視頻道。他不經意間抬手看時間，手腕上赫然戴著最新款的蘋果手錶，錶盤亮起的光刺痛了我的眼。那是他上個月剛換的，據說要好幾千。
強烈的對比讓我心裡的火苗瞬間竄高。這個家裡，每個人都在演戲，母親演偏心婆婆，大哥演成功人士，嫂子演苦情媳婦，只有我，是個掏錢還不討好的傻子。
3.
午飯後，母親支使我去她房間找戶口本複印，說社區要登記。我走進母親的房間，那股熟悉的老人味和樟腦丸的味道讓我鼻子一酸。
我翻開床頭櫃，戶口本沒找到，卻在幫她整理有些凌亂的床鋪時，摸到枕頭套的夾層里有一個硬邦邦的東西。
出於好奇，我順手掏了出來。是一個用手帕層層包裹的舊存摺和一個巴掌大的、封皮都磨爛了的小學生算術本。
我心跳莫名加速，直覺告訴我，這裡面藏著我不該知道的秘密。我顫抖著手打開那個算術本。密密麻麻的記錄，歪歪扭扭的字跡，讓我瞬間血湧上頭，太陽穴突突直跳。
本子上記的不是母親的日常開銷，而是我這三年來的每一筆轉帳記錄，精確到角分。
「2021年3月5日，芸轉3000。取2800給強子還車貸。」
「2021年6月1日，芸轉5000（端午節）。全取給強子，說要跟朋友合夥做生意。」
「2023年1月20日，芸轉10000（過年）。取9000給強子，他說手頭緊，怕媳婦知道。」
每一筆，每一筆！這三年，我轉給母親的十幾萬血汗錢，竟然有90%都進了大哥的口袋！母親省吃儉用，連件新衣捨不得買，甚至連買菜都要撿爛葉子，原來是在替她那個不爭氣的兒子吸女兒的血來填那個無底洞！
我拿著帳本的手在發抖，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。我突然想到一個更可怕的問題：如果我的錢都給了大哥，那家裡這些年的開銷是誰在出？嫂子王芳被誇贊的「不花錢、懂事、孝順」，難道是因為……？
我不敢再想下去，我必須立刻搞清楚，這個家裡到底還藏著多少我不知道的髒事。我攥緊帳本，一把抹掉眼淚，衝出了房間。
4.
客廳里，大哥還在看電視，時不時發出幾聲傻笑。我把帳本重重地摔在茶几上，聲音顫抖得幾乎變調：「媽，你出來！這就是你說的嫂子孝順？我的錢呢？怎麼全孝敬給你寶貝兒子了？！你把我的錢當什麼了？」
母親聞聲從廚房跑出來，看到茶几上的帳本，臉色瞬間煞白，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。大哥跳起來想搶帳本，一臉氣急敗壞：「李芸你瘋了！你翻媽東西幹什麼！這是你能看的嗎？這錢是媽的，媽愛給誰給誰，你是當女兒的，給了錢就完了，管那麼多幹什麼！哪有你這麼當妹妹的！」
「我給媽養老的錢，憑什麼養你這個巨嬰！你還要不要臉！」我怒吼道，積壓多年的委屈在這一刻爆發，聲音尖銳得自己都感到陌生。
爭吵聲中，一直沉默隱忍的嫂子王芳突然從廚房衝出來，手裡還拿著帶有油漬的鍋鏟。她平日裡低眉順眼、唯唯諾諾的樣子不見了，眼裡全是淚水和絕望，那是被壓抑太久的爆發。
「你們別吵了！這日子我不過了！」 王芳猛地擼起袖子，把胳膊伸到我們面前。
那一刻，空氣仿佛凝固了。
那上面，幾塊青紫的淤青觸目驚心，有的已經發黃，有的還是新的紫紅色，那是新傷疊舊傷，像一條條醜陋的蜈蚣爬在她瘦弱的手臂上。
「李強，你在外面欠賭債，回來就拿我撒氣！你不高興了打我，輸錢了打我，喝醉了還打我！媽，你知道他打我，你為了讓他有錢還債，為了維護你兒子的面子，把小芸的錢都偷偷塞給他，還讓我忍著，對外誇我賢惠懂事，就是怕我跑了沒人伺候你們一家子，沒人給你們當免費保姆！」
嫂子的聲音嘶啞，字字泣血。母親捂著臉痛哭流涕，卻不敢看嫂子一眼。大哥臉色鐵青，梗著脖子站在那裡，卻一句話也反駁不出來。
5.
那一刻，我徹底愣在了原地，大腦一片空白。
我一直以為的「姑嫂爭寵」大戲，真相竟然如此不堪。母親的偏心是愚昧的「劫富濟貧」，是用女兒的血汗錢去填補兒子的罪惡窟窿。嫂子的「孝順」從來不是因為她傻，而是被家暴和經濟控制下的被迫生存，是為了孩子不得不戴上的面具。大哥光鮮亮麗、人模狗樣的外表下，早已爛透了，是個徹頭徹尾的吸血鬼和家暴男。
我看著嫂子手臂上的傷和她那雙粗糙得不像樣子的手，之前的嫉妒瞬間化為了巨大的愧疚和心疼，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。我引以為傲的經濟獨立，竟然間接助長了哥哥的惡行，成了他剝削嫂子的幫凶，讓嫂子的處境更艱難。
那天晚上，家裡徹底翻了天。我第一次堅定地站在了嫂子這邊，擋在她身前，支持她報警驗傷，甚至提離婚。大哥在我的質問和嫂子的爆發下，終於耷拉下了腦袋，像只斗敗的公雞。
臨走時，我當著全家的面，把那張存摺重新塞進了母親手裡，冷冷地說：「媽，以後我不會再給現金了。米麵油、生活用品我會在網上買了寄回來。你也別再用那些假話哄嫂子了，她不欠你們李家的，更不欠你兒子的。你守著你的寶貝兒子過吧。」
說完，我從包里掏出一張自己的銀行副卡，塞到嫂子手裡，緊緊握住她冰涼的手：「嫂子，這卡你拿著，密碼是你生日。給自己買點好的護手霜，買件新衣服，別再穿我的舊衣服了。別怕他，有我呢。想離婚就離，律師費我出。」
嫂子看著我，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，她張了張嘴，最終什麼也沒說，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，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光。
6.
走出家門，夜風微涼，吹乾了我臉上的淚痕。我雖然斷了給母親的錢，心裡卻前所未有的踏實。
我知道，真正的孝順不是愚忠，真正的親情也不是靠錢維繫的。我依然會贍養母親，盡到女兒的責任，但絕不會再供養那個無底洞般的大哥。而對於嫂子，我終於看清了誰才是這個家裡最需要支持的人，誰才是真正的受害者。
回到出租屋，我打開窗戶，看著城市閃爍的霓虹，車流不息。我想起嫂子臨別時那個眼神，不再是順從和麻木，而是多了一絲希望和堅定的光。
至少現在，我不會變成她。這就夠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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