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
"蘇梅，你嫂子這次生的是大胖孫子，那是咱們蘇家的功臣。這月子中心一天就得三千多，再加上亂七八糟的補品，二十萬都打不住。家裡現錢周轉不開，你把你哥當初分給你的那十萬拿出來吧。"
周六上午十點，市裡最高檔的私立婦產醫院單間裡，空氣中瀰漫著昂貴的百合花香。我媽劉桂蘭坐在真皮沙發上，一邊削著進口恐龍蛋，一邊輕描淡寫地對我下了通牒。
病床上，嫂子王麗正喝著燕窩，眼神輕飄飄地掃了我一眼，嘴角掛著一絲似笑非笑的嘲諷："媽，您這就見外了。小梅是孩子親姑姑，別說十萬了，就是讓她全掏了，那也是應該的。畢竟當初拆遷款下來，強子可是硬從牙縫裡省出錢給她的。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，咱們家對小梅夠意思了。"
我站在病房中央，手裡提著五百多塊錢的水果籃，像個格格不入的小丑。
窗外的陽光很好，但我卻覺得渾身發冷。我的目光越過咄咄逼人的母親和陰陽怪氣的嫂子，落在角落裡那個正蹲在地上收拾垃圾的男人身上。
那是我哥，蘇強。
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工裝外套，腳上那雙解放鞋沾滿了干硬的黃泥，鞋後跟已經磨偏了，露出裡面灰色的海綿。他正笨拙地把嫂子吐出來的果核撿進垃圾桶，聽到母親的話，他的背影明顯僵硬了一下。
"媽……小梅也不容易，她在城裡租房……"哥哥直起腰，聲音沙啞得像吞了把沙子，"那錢是給她……"
"閉嘴！"嫂子突然把手裡的瓷勺重重一摔，"蘇強，你還有臉說話？這一年你往家裡拿過幾個錢？我要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，早跟你離了！現在孩子生了，正是用錢的時候，你妹妹拿這十萬塊錢出來救急怎麼了？是要你的命還是割你的肉了？"
哥哥縮了縮脖子，那張原本黝黑的臉龐此刻竟透著一種不正常的蠟黃。他下意識地抬手，用力按了按右側腹部，像是想壓住什麼，然後低下頭，一聲不吭地繼續去擦地上的污漬。
看著哥哥那窩囊又卑微的樣子，我心裡的火"蹭"地一下就竄了上來。
其實，我手裡有一張卡。
那張卡里，躺著整整五十萬。
2.
時間回到一年前。
老家那一帶搞開發，家裡那棟老宅加上幾畝地，一共賠了一百二十萬。
錢剛到帳那天，嫂子就鬧開了，說這錢必須全部由她保管，畢竟她是蘇家的媳婦，將來還要給蘇家傳宗接代。我媽向來重男輕女，自然是向著兒媳婦，當場就拍板把卡給了嫂子。
我當時雖然心裡難受，但也覺得正常。在這個家裡，我從小就是多餘的那個。
可就在那天深夜，我的出租屋房門被敲響了。
打開門，哥哥滿身酒氣地站在門口。他像是做賊一樣，左右看了看，確定樓道里沒人，才顫抖著手從懷裡掏出一張銀行卡，硬塞進我手裡。
"梅子，"哥哥的眼睛紅通通的，那是他第一次，也是唯一一次對我撒謊，"這裡面有五十萬。是你哥……私房錢，還有以前做生意攢的。密碼是你生日。"
我當時驚呆了："哥，你哪來這麼多錢？嫂子知道嗎？"
"別問！"哥哥突然低吼了一聲，隨即又軟下來，眼神里透著一股我不懂的絕望和懇切，"這錢你拿著，去買個小公寓，算是個窩。記住，對外就說我只給了你十萬，是為了打發你，別讓你嫂子知道，不然家裡得翻天。"
那天晚上，哥哥沒進屋，就在門口蹲著抽了一根煙。臨走時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，手勁很大，捏得我生疼："梅子，哥沒本事，以後……你得自己照顧好自己。"
這一年來，我一直以為這是哥哥為了防著嫂子，特意給我留的"嫁妝"。為了配合他，我也默認了那"十萬"的說法，甚至在嫂子面前還要裝作對那十萬塊錢感恩戴德。
可我萬萬沒想到，這一年後的今天，她們連這虛構的"十萬"都要收回去！
3.
"怎麼不說話？"母親見我沉默，把水果刀往桌上一拍，"蘇梅，做人得有良心。你哥這一年身體不好，賺不到什麼錢，家裡全靠那點老底撐著。現在大孫子落地了，正是花錢如流水的時候，你這個當姑姑的，難道要眼睜睜看著我們這一大家子去喝西北風？"
"老底？"我冷笑一聲，終於忍不住了，"媽，拆遷款一百二十萬，這才過了一年，就沒錢了？"
嫂子的眼神瞬間有些閃爍，但隨即又拔高了嗓門："一百二十萬很多嗎？買了輛車二十萬，首付買房五十萬，裝修二十萬，這一年人情往來、吃喝拉撒，哪樣不要錢？我現在住這醫院，那也是為了你哥的孩子好！怎麼，你現在是想查我的帳？"
"我不是查帳，我就是覺得可笑。"我指著角落裡的哥哥，"嫂子，你住著兩萬一天的病房，吃著幾千塊的燕窩，我哥呢？他腳上那雙鞋穿了三年了吧？他身上那件外套還是他結婚時候買的！一百二十萬，哪怕是花，也該有他一口湯喝吧？"
哥哥聽到我提他，顯得更加侷促。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掉漆嚴重的黑色保溫杯，擰開蓋子想喝口水。
一股刺鼻的怪味瞬間在充滿花香的病房裡散開。那是劣質中藥混合著某種腐爛樹葉的味道，聞得人胃裡翻江倒海。
"哎呀髒死了！"嫂子嫌惡地捂住鼻子，"蘇強你能不能滾出去喝？那一股子窮酸味，別熏著我兒子！"
哥哥的手一抖，滾燙的藥湯灑在了手背上，燙紅了一片。但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，只是慌亂地把蓋子擰上，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，把保溫杯藏在身後，低著頭退到了門邊。
看著哥哥那副樣子，我的眼淚差點掉下來。
"媽，"我深吸一口氣，盯著母親，"這錢，我不給。"
"你說什麼？"母親不可置信地站起來，手指幾乎戳到我的鼻子上，"你不給？那是你哥的錢！是你嫂子的錢！你憑什麼霸占著？"
"憑那是哥給我的！"我吼了回去，"而且，根本不止十萬！"
我把手伸進包里，緊緊捏住那張卡。既然撕破臉了，那我就把那五十萬甩在她們臉上，告訴她們，我哥沒那麼窩囊，他給了我五十萬！然後帶著哥哥走，這破家，不待也罷！
"好啊！"嫂子像是抓住了把柄，尖叫起來，"我就知道不止十萬！蘇強，你個吃裡扒外的東西，你到底偷著給了她多少？我就說家裡的錢怎麼對不上數，原來都進了這個外人的口袋！"
嫂子抓起床頭的水杯就朝哥哥砸去。
4.
"砰"的一聲，玻璃杯砸在門框上，碎片四濺。
哥哥沒有躲，他依然靠在門邊，臉色白得像一張紙。他的手死死捂著右腹部，額頭上全是豆大的冷汗，整個人都在劇烈地顫抖。
"裝什麼死？"嫂子不依不饒，指著哥哥罵道，"今天你要是不把錢要回來，我們就離婚！帶著你兒子滾回你的窮窩去！"
"夠了！"我大喊一聲，從包里抽出那張銀行卡，"錢在這裡！都在這裡！但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們，我要帶我哥去檢查身體！你們沒看出來他不舒服嗎？"
"身體？他身體好著呢！"母親衝過來就要搶我手裡的卡，"他就是懶！就是不想幹活！這一年天天下班就往外跑，誰知道是不是去鬼混了！把錢給我！"
就在母親的手指碰到銀行卡的那一瞬間，門口傳來"咚"的一聲悶響。
世界仿佛在這一秒靜止了。
我們同時轉頭。
哥哥倒在了地上。
那個總是默默幹活、總是低頭挨罵、總是像頭老黃牛一樣的男人，直挺挺地倒在了冰冷的瓷磚上。他手裡那個黑色的保溫杯滾落在一旁，蓋子摔開了，裡面黑乎乎的藥渣灑了一地，散發著令人窒息的苦澀氣味。
"哥！"我發瘋一樣衝過去，跪在他身邊。
他的身體燙得嚇人，呼吸微弱得像遊絲。他的雙手緊緊捂著肚子，指甲因為用力過度已經發紫，深深地陷進了肉里。
"哎喲，真能演啊。"嫂子在床上冷哼一聲，"為了幫妹妹賴帳，連這種苦肉計都使出來了？蘇強，你起不起來？不起我真報警了！"
"閉嘴！你給我閉嘴！"我回頭沖嫂子怒吼，眼神兇狠得把她嚇了一跳。
我試圖把哥哥扶起來，但我發現他的身體輕得可怕。那一層厚厚的工裝外套下，仿佛只剩下一副骨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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