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我叫張桂蘭,今年六十五歲。
老伴走得早,我一個人在北京的老胡同里,守著那套爬滿爬山虎的院子過了十二年。
院子不大,三間正房,一間廂房,是老伴生前單位分的福利房,後來房改買斷,成了我們倆唯一的根。
前幾年胡同里傳要拆遷,鄰居們都盼著發筆橫財,我卻沒那麼上心。
直到上個月,女兒王慧哭著給我打了電話。
「媽,你快來救救我們吧,童童要上重點小學,擇校費就得十萬,李明陽公司最近資金周轉不開,房貸都快斷供了……」
電話里,女兒的聲音帶著哭腔,一句接一句的「難」,像針一樣扎在我心上。
王慧是我唯一的女兒,從小被我和老伴捧在手心裡疼。
她結婚那年,我把攢了半輩子的二十萬養老錢都給了她當嫁妝,就盼著她能過得好。
「媽,你那房子不是值不少錢嗎?要不你先賣了,過來跟我們住,房款先幫我們周轉一下,等我們緩過來了,再給你買套大的。」
女兒的話讓我愣了一下。
賣房子?這可是我最後的念想了。
我摩挲著手機殼後面老伴的照片,照片上的男人穿著藍色工裝,笑得一臉憨厚。
「慧啊,這房子……」
女兒的哭聲打斷了我的話,我心一軟,所有的猶豫都煙消雲散了。
是啊,房子沒了可以再買,女兒要是過不好,我這當媽的活著還有什麼意思。
掛了電話,我立刻聯繫了中介。
中介聽說我急著賣房,壓了好幾次價,最後以八百二十萬成交。
簽合同那天,我站在空蕩蕩的院子裡,看著牆上老伴的遺像,眼淚止不住地流。
收拾東西的時候,我沒敢帶太多東西。
女兒說家裡地方小,帶幾件換洗衣物就行。
我把老伴的遺像小心翼翼地包好,又把賣房所得的八百二十萬存進銀行卡里,貼身放著。
出發去女兒家的前一天,我請老鄰居張嬸吃了頓飯。
張嬸拉著我的手,一臉擔憂:「桂蘭啊,你這把房子賣了投奔女兒,萬一……」
我嘴上這麼說,心裡卻隱隱有些不安。
可事到如今,我已經沒有退路了。
女兒家住在城郊的一個中檔小區,電梯房,一百二十平,比我那老院子亮堂多了。
開門的是女婿李明陽,他穿著一身名牌家居服,臉上沒什麼表情。
「媽來了,快進來吧。」
他接過我的行李箱,隨手放在了門口的角落裡,連看都沒看一眼。
「奶奶!」
孫子童童從房間裡跑出來,撲進我的懷裡。
童童今年八歲,上小學二年級,長得虎頭虎腦的,很是可愛。
「童童乖,想奶奶了嗎?」我摸著孫子的頭,心裡暖暖的。
「想!奶奶,你怎麼才來啊?」
女兒王慧從廚房裡出來,繫著圍裙,臉上帶著笑容:「媽,你來了,快坐,飯馬上就好。」
飯桌上,擺滿了菜,紅燒肉、清蒸魚、炒青菜,還有一碗蛋花湯。
李明陽給童童夾了一塊紅燒肉:「童童,多吃點,補補腦子,下次考試爭取考雙百。」
他又給王慧夾了一筷子魚:「老婆,你也多吃點,最近辛苦了。」
一圈下來,唯獨沒給我夾菜。
我拿起筷子,剛想去夾紅燒肉,李明陽突然開口了:「媽,您年紀大了,少吃點油膩的,對身體不好。」
「是啊媽,李明陽說得對,你多吃點青菜,清淡。」王慧也跟著附和道。
我點了點頭,沒說話,默默地扒著碗里的米飯。
吃完飯,我剛想幫忙收拾碗筷,王慧就攔住了我:「媽,你剛坐火車過來,累了吧?快去休息,碗筷我來收拾。」
我心裡一暖,覺得女兒還是疼我的。
李明陽指了指客廳旁邊的一間小房間:「媽,那間房給你收拾好了,你就住那兒吧。」
房間大概只有六七個平方,裡面放著一張單人床,一個掉漆的衣櫃,除此之外,再也沒有別的家具了。
窗戶正對著隔壁樓的衛生間,通風也不好,一股霉味撲面而來。
我把行李箱打開,想把衣服放進衣櫃里,卻發現衣櫃里塞滿了李明陽的舊衣服和雜物。
「媽,怎麼了?」王慧走了進來。
「慧兒,這衣櫃里……」
「哦,忘了跟你說了,李明陽的舊衣服沒地方放,就先放在這兒了,你將就一下,把你的衣服放在床底下吧。」王慧輕描淡寫地說。
這就是我賣掉房子換來的「待遇」?
可轉念一想,女兒可能真的有難處,我不能太計較。
我把自己的衣服疊好,塞進了床底下的箱子裡,又把老伴的遺像拿出來,放在了床頭的小凳子上。
晚上,我躺在床上,翻來覆去睡不著。
隔壁房間傳來李明陽和王慧的說話聲,聲音不大,但我還是隱約聽到了幾句。
「那老太婆的錢什麼時候拿過來?」是李明陽的聲音。
「急什麼,等她再住幾天,我慢慢跟她提。」王慧說。
第二天一早,我五點多就醒了。
想著女兒一家平時上班上學辛苦,我就起身去廚房準備早餐。
我打開冰箱,裡面空蕩蕩的,只有幾個雞蛋和一把快要蔫了的青菜。
我嘆了口氣,拿著錢包下樓去買菜。
回來的時候,李明陽和王慧已經醒了。
「媽,你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就自己去買菜了?」王慧皺著眉頭說。
「行了媽,以後買菜別買這麼多,花冤枉錢,我們平時都在外面吃。」李明陽不耐煩地說。
我愣了一下,手裡的菜差點掉在地上。
我買的都是他們平時愛吃的菜,怎麼就成冤枉錢了?
早餐做好了,小米粥、水煮蛋、涼拌青菜,還有我特意買的包子。
童童吃得很開心,一口氣吃了兩個包子。
李明陽卻只喝了一口粥,就把碗推到一邊:「這粥怎麼這麼稀?跟水似的。」
我點了點頭,心裡很不是滋味。
吃完早餐,李明陽去上班了,王慧送童童去上學。
家裡就剩下我一個人。
我想著幫他們打掃一下衛生,剛拿起掃帚,就看到王慧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響了。
來電顯示是「閨蜜」。
我本來不想接,可電話一直響個不停,我怕有什麼急事,就接了起來。
我的腦袋「嗡」的一下,一片空白。
八百萬?她怎麼知道我賣房的錢?
「誰讓你接我電話的?」王慧突然回來了,看到我拿著她的手機,臉色一下子變了。
她一把搶過手機,對著電話里說了幾句「回頭再說」,就匆匆掛了電話。
「媽,你怎麼隨便接我電話?」王慧的語氣很不好。
「慧兒,剛才那個電話……」
「沒什麼,就是我閨蜜跟我開玩笑呢。」王慧眼神躲閃,不敢看我。
從那天起,王慧和李明陽就經常在我面前提錢的事。
「媽,童童的興趣班該交學費了,一年要兩萬多呢。」
「媽,我們小區的物業費該交了,一下子要交五千多。」
「媽,我最近看中了一個包,特別好看,就是有點貴,要三千多。」
每次他們提這些,都眼神灼灼地看著我,意思再明顯不過。
可我還在猶豫,這錢是我最後的保障,萬一他們拿到錢就翻臉怎麼辦?
為了讓他們安心,也為了這個家能和睦相處,我每個月都主動拿出兩千塊錢給王慧,作為家裡的生活費。
可這兩千塊錢,在他們眼裡根本不算什麼。
有一次,我感冒了,發燒到三十八度多,渾身無力。
我想讓王慧陪我去醫院看看,王慧卻皺著眉頭說:「媽,我今天要去做美容,李明陽要去應酬,童童要去上興趣班,沒人陪你去,你自己打車去吧。」
我無奈,只好自己拿著錢包去醫院。
挂號、看病、拿藥,一共花了三百多塊錢。
回來的時候,我把發票給王慧看,想讓她報銷。
我看著女兒冷漠的臉,眼淚再也忍不住了。
我賣掉房子,帶著錢來投奔她,她就是這麼對我的?
晚上,李明陽回來,看到我在哭,不僅不安慰我,反而還說:「媽,你別哭了,哭哭啼啼的多晦氣,我們家可不興這個。」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