臘月二十三，小年。
窗外飄著碎雪，落在窗台上，轉眼就化成一灘水。
林晚蹲在廚房地上，手裡攥著塊沾了油污的抹布，盯著瓷磚縫裡的黑泥發愣。
客廳里傳來母親王秀蘭尖利的嗓門，還有舅舅王建軍的大煙嗓，混著電視里春晚預熱的喧鬧，像一把鈍鋸子，來回磨著她的神經。
「晚晚！磨磨蹭蹭幹什麼呢？你舅舅來了，不知道泡杯好茶？」
林晚深吸一口氣，攥緊抹布的手骨節泛白。
茶是昨天剛買的碧螺春，她自己捨不得喝，母親說要給舅舅留著。
她站起身，把抹布往水槽里一扔，水聲濺起，打濕了袖口。
剛走到客廳門口，就聽見王建軍拍著大腿喊：「姐，這動遷款一到帳，我立馬就把欠的賭債還上，以後再也不沾那玩意兒了！」
王秀蘭的聲音帶著討好：「那可不，680萬呢，足夠你把窟窿填上，再給你兒子買套婚房，剩下的錢存銀行吃利息，多安穩。」
林晚的腳步猛地頓住，血液像是瞬間凍住了。
動遷款。
老宅的動遷款。
那是爺爺留下的房子，房產證上，寫的是她林晚的名字。
去年爺爺走的時候，顫巍巍地把房產證塞給她，說：「晚晚，這房子是你的根，留著，以後有個保障。」
她當時哭著點頭，把房產證藏在衣櫃最底層的鐵盒子裡。
「媽，你說什麼？」林晚的聲音發顫，像被凍裂的水管。
客廳里的喧鬧瞬間停了。
王秀蘭回頭瞪了她一眼，語氣不耐煩：「喊什麼？我跟你舅舅說話呢，你插什麼嘴？」
王建軍叼著煙，眯著眼睛看她，嘴角撇出一抹不屑：「晚晚啊，長大了，翅膀硬了？你媽說話你也敢質疑？」
林晚走到王秀蘭面前，盯著她的眼睛：「老宅的動遷款，為什麼給舅舅？那房子是我的。」
王秀蘭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，一下子跳起來：「你的？什麼你的？那是王家的房子！」
「房產證上是我的名字！」林晚拔高聲音，「爺爺過戶給我的！」
「你爺爺老糊塗了！」王秀蘭伸手推了她一把，林晚踉蹌著後退，撞到了身後的茶几，玻璃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。
「那房子是你外公傳下來的，憑什麼給你一個外孫女？」王秀蘭指著她的鼻子罵，「要不是我跟你爸當年出錢翻新，那破房子早塌了！現在動遷了，錢自然該給你舅舅，他是王家唯一的根！」
林晚不敢置信地看著母親：「爸當年出的錢，比你多得多！我從小到大，你給我買過一件新衣服嗎？我上大學的學費，是我自己打工賺的，你跟舅舅借了五千塊，逼我打了三年工還債！」
「那是你應該做的！」王秀蘭理直氣壯，「你是女兒，遲早要嫁人，就是潑出去的水！你舅舅不一樣，他要傳宗接代，要養兒子，壓力多大？」
王建軍在一旁添油加醋：「晚晚，不是舅舅說你，女孩子家，別那麼貪財。3000塊，舅舅給你包個大紅包，這事就過去了。」
「3000塊？」林晚笑了，笑得眼淚都出來了，「680萬，給我3000塊？舅舅，你前幾天剛給你兒子買了輛50萬的車，就是用我的動遷款吧？」
王建軍的臉一沉：「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？我用我姐的錢，關你什麼事？」
「那是我的錢！」林晚嘶吼著，聲音都破了，「我現在就去稅務局，去拆遷辦，我要告你們！」
王秀蘭臉色一變，連忙拉住王建軍：「建軍，你別跟孩子一般見識。」她轉頭看向林晚，語氣軟了下來，「晚晚，媽知道你委屈，可是你舅舅真的不容易。他欠了那麼多賭債，那些人天天上門催，要是不還，他們會打斷他的腿的。」
「那我呢？」林晚的聲音帶著哭腔，「我在外面租地下室，夏天漏雨，冬天結冰，我發燒到40度，自己爬去醫院打針，你關心過我一句嗎？」
「你是成年人了，自己能照顧自己。」王秀蘭別過臉，「你舅舅是我弟弟，我不能不管他。」
林晚看著母親冷漠的側臉，心一點點沉下去。
她突然想起，去年冬天，她給母親買了件羽絨服，花了她半個月的工資。母親轉頭就送給了舅舅的老婆，還跟她說：「你舅媽比你更需要。」
那時候她還安慰自己，母親只是重男輕女，心裡還是有她的。
現在她才明白，在母親心裡，她從來都只是個外人。
「房產證呢？」林晚突然問道，「我放在鐵盒子裡的房產證，不見了。」
王秀蘭眼神閃爍了一下，不敢看她：「什麼房產證？我不知道。」
「是你拿的，對不對？」林晚逼近一步，「你跟舅舅一起，騙走了我的房產證，去拆遷辦簽了字，把錢都轉走了！」
王建軍站起身，擋在王秀蘭面前，惡狠狠地盯著林晚：「林晚，你別得寸進尺！這錢已經是我的了，你再鬧，我對你不客氣！」
他身材高大，常年混跡社會，身上帶著一股戾氣。林晚看著他兇狠的眼神，心裡一陣發怵。
「媽，你說句話。」林晚把希望寄托在母親身上，「那是我的錢，你把它要回來，好不好？」
王秀蘭嘆了口氣：「晚晚，算了吧。錢都已經花出去了，還能要回來嗎？你就當是幫媽媽一個忙，行不行？」
「幫你忙？」林晚的聲音冷得像冰，「用我一輩子的保障，幫你填舅舅的窟窿？媽，你怎麼能這麼狠心？」
「我狠心？」王秀蘭像是被激怒了，「我十月懷胎生下你，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，讓你幫襯一下舅舅怎麼了？你要是不答應，就是不孝！我沒你這個女兒！」
「不孝？」林晚重複著這兩個字，突然覺得無比諷刺。
她想起自己剛工作的時候，每個月工資到手，除了留夠房租和生活費，剩下的全給了母親。母親轉頭就給了舅舅，說是幫她存著，結果她要用錢的時候，一分都要不回來。
她想起自己失戀的時候，哭著給母親打電話，母親只說了一句「別耽誤我打麻將」，就掛了電話。
原來，她的孝心，在母親眼裡，從來都不值錢。
「好，我答應你。」林晚突然笑了，笑得很平靜，「我不鬧了，也不告你們了。」
王秀蘭和王建軍都愣了一下，顯然沒料到她會這麼快妥協。
「這才對嘛，這才是我的好女兒。」王秀蘭鬆了口氣，臉上露出笑容，「回頭媽給你做你最愛吃的紅燒肉。」
林晚沒有說話，轉身走進了自己的房間。
她的房間很小，只有一張床，一個衣櫃，一張書桌。書桌上放著她的大學畢業證，還有一張她和爺爺的合影。
照片上的爺爺笑得很慈祥，摸著她的頭說：「晚晚要好好學習，以後做個有出息的人。」
林晚拿起照片，眼淚無聲地滑落。
她打開衣櫃，最底層的鐵盒子果然空了。她早就該想到的，母親前幾天藉口幫她收拾房間，肯定是那時候把房產證拿走了。
她走到書桌前，打開電腦，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著。
她要做的第一件事，就是賣掉自己現在住的這套小房子。
這套房子是她工作五年，省吃儉用攢錢付的首付，貸款還沒還完。但現在，她不想再留在這個讓她傷心的城市了。
她聯繫了中介，中介聽說她要急售，給出的價格比市場價低了十萬。林晚沒有猶豫，當場就簽了合同。
「林小姐，你不再考慮考慮嗎？這個價格真的很虧。」中介勸她。
「不考慮了。」林晚的聲音很平靜，「我要出國，越快越好。」
接下來的幾天，林晚忙著辦理各種手續。她沒有再回母親家，就住在中介安排的臨時住處里。
王秀蘭給她打了幾個電話，問她什麼時候回家，她都以工作忙為由推脫了。
直到房子的尾款到帳，林晚還清了貸款，手裡還剩下三十多萬。
她用這筆錢，報了語言班，辦理了護照和簽證，目的地是加拿大。她的大學同學在那裡定居，已經幫她聯繫好了住處和工作。
出發的前一天，林晚給王秀蘭打了個電話。
「媽，我要出國了。」
「出國？你出什麼國？」王秀蘭的聲音很驚訝，「你是不是瘋了？好好的班不上，出去幹什麼？」
「我想換個環境。」林晚說，「房子我賣了，錢用來出國了。」
「你把房子賣了？」王秀蘭尖叫起來，「林晚，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？那房子是你唯一的財產！你賣了它，以後回來住哪裡？」
「我不回來了。」林晚的聲音很輕，卻帶著無比的堅定，「媽，從今以後，我自己的路，我自己走。你和舅舅的事，我再也不會管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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