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志強被噎住了。
是啊，事情已經發生了，再鬧也沒用了。只會讓李俊更加堅定地認為他們是不可理喻的父母。
當天下午，林萍一個人在家，越想越憋屈。她想給李俊打電話，想質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。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。
有什麼用呢？他已經明確表達了自己的態度：她這個母親，丟臉。
林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。五十二歲，滿臉皺紋，頭髮花白，手上滿是老繭。確實不像那些光鮮亮麗的貴婦。可這些皺紋，哪一條不是為了這個家熬出來的？這些老繭，哪一個不是為了供兒子讀書累出來的？
她想起李俊小時候，每次她下班回家，他都會撲到她懷裡喊「媽媽」。那時候他說：
「媽媽，等我長大了賺大錢，給你買好多好多漂亮衣服。」
現在他長大了，也賺錢了，可他給她買的是羞恥感。
這時候，電話響了。是鄰居陳姨打來的。
「萍啊，我剛才在朋友圈看到李俊結婚的照片，新娘子挺漂亮的。你咋沒跟我們說呢？」
林萍的心又被狠狠扎了一刀。連鄰居都在朋友圈看到了，她這個當媽的卻被蒙在鼓裡。
「我...我忘了說了。」
林萍勉強回答。
「你這孩子，結婚這麼大的事也不聲張一下。對了，什麼時候擺酒席啊？」
「已...已經辦過了。」
「啊？我們怎麼不知道？」
陳姨很驚訝。
「在外地辦的。」
林萍隨便找了個藉口。
掛了電話，林萍再也繃不住了。她在廚房裡放聲大哭。
04
第三天，林萍做了一個決定。
她沒有再給李俊打電話，沒有去他公司鬧，也沒有跟任何人哭訴。她默默地打開電腦，訂了一張去廈門的機票。
「你要去哪？」
林志強看到她在收拾行李，吃驚地問。
「出去散散心。」
林萍平靜地說，
「你別跟著我，我想一個人靜靜。」
「萍子，你別想不開...」
「我沒想不開。」
林萍搖搖頭，
「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。」
她給林志強留了張紙條：
「老林，我去廈門住幾天，你別擔心。也別告訴李俊我去哪了。既然他嫌我丟臉，那我就徹底消失，讓他清靜。」
收拾行李的時候，林萍翻到了一張李俊五歲時的照片。照片里的小男孩坐在她的腿上，對著鏡頭甜甜地笑。她盯著照片看了很久，最終還是把它放進了行李箱。
去機場的路上，林萍的手機響了幾次，都是林志強打來的。她看了看，沒有接。
在候機大廳，她給林志強發了條簡訊：
「我沒事，別擔心。手機我要關機了，過幾天再聯繫。」
發完簡訊，她毫不猶豫地關掉了手機。
這是她四十年來第一次這樣做。四十年來，她從來沒有主動切斷過和家人的聯繫，從來沒有為了自己的情緒而出遠門。她總是忍耐，總是妥協，總是把家人的需要放在第一位。
可現在，她累了。
飛機起飛的那一刻，林萍透過舷窗看著越來越小的城市，心裡有一種奇怪的解脫感。
讓那個嫌她丟臉的兒子去過他的體面生活吧。她要為自己活一次。
到達廈門時，已經是晚上九點。海風帶著咸腥味撲面而來，林萍深深吸了一口氣。多久沒有聞過大海的味道了？
在酒店辦理入住的時候，前台小姑娘問她：
「阿姨，您一個人來旅遊嗎？」
「一個人。」
林萍點點頭。
「那您真勇敢！」
小姑娘笑著說，
「像您這個年紀的阿姨，很少有人敢一個人出遠門的。」
林萍笑了笑：
「是啊，我也是第一次。」
回到房間，林萍站在陽台上，看著遠處的海面。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拍打著岸邊，發出有節奏的聲響。她想哭，但眼淚流不出來了。
也許是哭乾了吧。
05
第一天，林萍在海邊坐了一整天。
早上七點，她就到了海灘。這時候遊客還不多，只有幾個晨練的人。她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坐下，看著日出慢慢升起。
金色的陽光灑在海面上，波光粼粼，美得讓人心醉。林萍想起多年前，李俊還小的時候，她曾經答應過他要帶他看海。但因為家裡條件不好，這個願望一直沒有實現。
後來李俊長大了，有能力看海了，可他再也不需要她陪伴了。
「媽媽，你為什麼哭？」
林萍轉頭，看到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正睜著大眼睛看著她。
「阿姨沒哭，是海風吹的。」
林萍擦了擦眼角。
小女孩的媽媽走過來，有些不好意思：
「不好意思，孩子不懂事。」
「沒關係。」
林萍看著小女孩，想起李俊小時候也是這樣天真可愛，
「小朋友叫什麼名字？」
「我叫朵朵！」
小女孩脆生生地回答，
「媽媽說大海很漂亮，所以帶我來看！」
「媽媽真好。」
林萍輕撫著小女孩的頭髮。
「嗯！媽媽最好了！」
小女孩認真地點點頭，
「等我長大了，我也要帶媽媽看更漂亮的海！」
林萍的心又被狠狠扎了一下。
多麼美好的承諾啊。可惜，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會記得這樣的承諾。
下午，一位六十多歲的阿姨在林萍旁邊坐下。
「妹妹，也是一個人來的？」
阿姨很健談，主動搭話。
「嗯。」
林萍點點頭。
「我也是。」
阿姨嘆了口氣，
「兒子移民紐西蘭了，五年沒回來了。老伴走得早，我一個人在家悶得慌，就出來走走。」
林萍看著這位阿姨，心裡湧起一陣同病相憐的感覺：
「兒子為什麼不回來？」
「說是工作忙。」
阿姨苦笑，
「其實就是嫌國內條件不好唄。他老婆是紐西蘭人，覺得中國髒亂差。我孫子都四歲了，只見過兩次面。」
「你想他們嗎？」
「想啊，怎麼不想？」
阿姨的眼圈紅了，
「可想又有什麼用？人家過得好好的，不需要我這個老太婆。」
兩個女人在海邊相對無言，各自品嘗著被兒子嫌棄的苦澀。
晚上回到酒店，林萍在朋友圈發了一張海邊日落的照片，配文：
「人生第一次看海，很美。」
很快就有朋友點贊留言，問她怎麼突然去旅遊了。林萍看了看，沒有回覆。她不想解釋，也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現在的心情。
06
第二天，林萍在酒店裡翻看手機相冊里李俊的照片。
從他出生時皺巴巴的小臉，到滿月時的胖嘟嘟模樣，到學走路時搖搖擺擺的可愛樣子，到上學時背著書包的認真神情...
每一張照片都是一個美好的回憶。
她記得李俊三歲時，有一次發高燒，半夜哭鬧不止。她抱著他跑了三家醫院，最後在兒童醫院等了一夜才看上病。李俊燒退了以後，摟著她的脖子說：
「媽媽，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。」
她記得李俊七歲時，班裡有同學嘲笑他穿的鞋子是地攤貨。李俊回家哭了，她二話不說就去商場給他買了雙名牌運動鞋，花了她一個月的工資。
她記得李俊十二歲時，想要一台電腦。家裡根本沒有那個條件，她就去給人洗衣服、擦玻璃，乾了三個月的零工才攢夠錢。
看完照片，林萍哭了。
她在酒店的浴室里放聲大哭，哭得撕心裂肺。二十五年的母子情分，二十五年的無私付出，換來的是什麼？是被嫌棄，是被隱瞞，是連兒子結婚都不配知道。
哭累了，她洗了個澡，換上新買的裙子，對著鏡子看了看。
鏡子裡的女人雖然憔悴，但眼神里有一種以前沒有的東西：決絕。
第三天，林萍在廈門的中山路逛了一整天。
她買了很多東西：漂亮的絲巾、精緻的飾品、舒適的鞋子。這些都是她以前不捨得買的。那時候所有的錢都要留給李俊，留著給他交學費，留著給他買房。
現在她終於明白，如果一個人不愛你，你為他做什麼都是多餘的。與其把錢花在一個嫌棄你的人身上，不如花在自己身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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