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年那天,父親為了一頓九千塊的年夜飯,在電話里對我破口大罵。
「你哥生意難,你幫襯一下怎麼了?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!」
我握著購物車推桿的手,指節泛白,腦中全是四年前,他笑著將八十萬退休金全部轉給哥哥的畫面。
那一刻,我沒有歇斯底里,只是平靜地告訴他:
「爸,這筆錢我出不了。從今往後,過年我也不回去了,你和你最寶貝的兒子過吧。」
我沒告訴他,我手裡握著母親去世前留下的殺手鐧,一份足以讓他和我哥跪地求饒的公證遺囑。
超市裡循環播放著《恭喜發財》,穿著紅色馬甲的促銷員正賣力地吆喝,年味兒濃得化不開。我正帶著兒子辰辰,在生-鮮區挑選著晚上燉湯用的牛腩。
父親沈建國的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打進來的,毫無徵兆。
「沈月,今年家裡的年夜飯,我想辦得風光點,把你舅舅、姑姑幾家人都請上。」
「你先給我轉九千塊過來,我去把酒店的盆菜給訂了。」
九千?
我的手猛地攥緊了冰涼的購物車推桿,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輕微的「咯咯」聲。眼前不受控制地閃過四年前那個悶熱的夏日午後。
父親那筆高達八十萬的退休金,他說,要一分不留,全部給哥哥沈磊。
那天,我喉嚨里像塞滿了玻璃渣,一個字都沒能說出口。
但這一次,我閉上眼,深吸一口氣,再睜開時,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,卻透著前所未有的堅定:
「爸,這筆錢我出不了。從今往後,過年我也不回去了,您讓您的好兒子操辦吧。」
超市喜慶的音樂還在繼續,可我的世界卻在這一刻安靜了下來。
電話那頭,父親沈建國的聲音瞬間拔高,像被人踩了尾巴的貓:「哪裡鋪張了?你舅舅一家,你姑姑一家,人情往來不得花錢?訂個像樣點的盆菜套餐,加上煙酒飲料,九千塊都算我摳門了!」
我捏著電話的指節又緊了幾分,幾乎能聽到自己血管里血液奔流的憤怒。
「那……那您為什麼不讓沈磊出這筆錢?」
「你哥那點生意什麼情況你不知道?剛有點起色,到處都是用錢的地方!你不一樣,你在『啟明科技』當總監,一個月工資頂他小半年,出這點錢對你來說不是洒洒水?」
九歲的兒子辰辰拽了拽我的衣袖,小聲說:「媽媽,我想吃那個草莓蛋糕。」

我朝他擠出一個安撫的笑容,示意他別出聲。
「爸,我手頭也不寬裕,每個月光房貸就得還一萬五,辰辰的各種補習班也是一筆天文數字……」
「行了行了,藉口比誰都多,說白了就是不想出錢!」 父親極其不耐煩地打斷我,「你一個月賺多少當我沒數?四五萬塊,讓你拿九千出來跟要了你的命一樣?」
我的喉嚨一陣發緊,胸口像是被一塊巨石死死壓住,喘不過氣。
「爸,這錢,我真的不能轉。」
聽筒里陷入了詭異的沉默,靜得只能聽見微弱的電流聲。
「你說什麼?」父親的聲音陰冷得像要結冰。
「我說,這筆錢,我不會給。以後逢年過節,我也不回去了。這份孝心,這份錢,都讓沈磊去出吧,我受不起了。」
「沈月!」 父親的咆哮聲炸開,引得周圍好幾個挑選水果的顧客齊刷刷地朝我看來。
「你是不是瘋了?我可是你親爹!你就是這麼跟我說話的?」
「你這個沒良心的白眼狼,我算是白養你了!現在翅膀硬了,想上天了是不是?」
辰辰被這突如其來的怒吼嚇得渾身一顫,整個人都縮到了我的身後。
「爸,您冷靜點,我還在外面,不方便講電話,晚點再打給您。」
「冷靜?你讓我怎麼冷靜?年根兒底下,你讓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?」
「您可以讓沈磊去訂,他現在是大老闆,有的是錢。」
「你哥是真的難!他要養家餬口,壓力比山還大!」
我緩緩閉上了眼睛,只覺得無比諷刺。
「那我呢?我活該沒有壓力嗎?」
「你有什麼壓力?你老公江馳是大學教授,你自己是大公司總監,你們倆賺錢還養不活一個孩子?」
「夠不夠花,您什麼時候真正關心過一句?」
父親在那頭開始變調,帶上了哭腔,這是他的慣用伎倆:「你這是存心要氣死我才罷休是不是?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,你現在就是這麼回報我的?」
我面無表情地直接掛斷了電話。
手指在螢幕上划過時,依舊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。
辰辰從我身後探出小腦袋,小心翼翼地問:「媽媽,外公又在發脾氣了嗎?」
我猛地蹲下身,用盡全力將他摟進懷裡,把臉埋在他小小的肩膀上:「沒事,寶貝,媽媽沒事。」
可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,不受控制地在眼眶裡打轉,瞬間模糊了視線。
旁邊一位促銷員阿姨走過來,善意地遞過來一盒車厘子:「這位媽媽,這款進口車厘子很甜的,給孩子嘗嘗?」
「好的,謝謝,麻煩幫我稱兩斤。」
我站起身,剛拿出手機準備掃碼,螢幕又頑固地亮了起來。
還是父親。
我直接按了靜音,沒有理會。
他卻像是瘋了一樣,一遍,兩遍,三遍……電話執著地打來,螢幕在我眼前瘋狂閃爍,像一張催命符。
我索性長按電源鍵,關機。
整個世界,在這一刻,終於清凈了。
回家的路上,辰辰坐在兒童安全座椅上,懷裡緊緊抱著他心心念念的草-莓-蛋-糕。
「媽媽,我們今年過年,真的不回外公家了嗎?」
「嗯,不回了。」
「那我就見不到小雅妹妹了?」
「要是想妹妹了,改天讓舅舅帶她來我們家玩。」
辰辰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,把頭靠在車窗上,沒再追問,只是把頭靠在車窗上,安靜地看著窗外。
城市主幹道兩旁的樹上,早已掛滿了嶄新的紅燈籠,年的味道,越來越濃了。
四年前。
那是一個能把人烤熟的盛夏午後,窗外的蟬鳴聲尖銳得像電鑽,一下下鑽著我的耳膜,攪得人心煩意亂。
我開著車回到從小長大的老家屬院,還沒進院門,就看到樓下停著一輛搬家公司的貨車。
推開家門,狹小的客廳里竟擠滿了人。
父親、哥哥沈磊、嫂子李娟,還有幾個穿著銀行制服,笑容職業化的陌生男女。
茶几上,攤著一堆花花綠綠的理財文件和宣傳冊。
「姐,你回來了。」沈磊從沙發上站起來,表情很不自然,眼神躲躲閃閃。
「嗯。」我放下手裡的公文包,壓下心頭的不安,「爸的退休金,都辦妥了?」
父親沈建國接過話頭,滿面紅光,興奮得像個孩子:「辦妥了,辦妥了!整整八十萬,一分沒少,銀行剛給打到帳上!」
一個看起來像是客戶經理的年輕男人笑著恭維道:「沈大爺,您這筆退休金可是我們支行今年經手的最大一筆了,您要是存在我們這兒,我給您申請最高的年化利率!」
父親笑得合不攏嘴:「好好好,你們這服務態度沒得說。」
我在沙發的一角坐下,嫂子李娟立刻殷勤地給我倒了一杯涼白開。
「姐,路上堵車了吧?快喝口水歇歇。」
「還好。」我機械地接過了水杯。
另一個銀行職員翻著手裡的文件,公式化地問道:「那麽沈大爺,我們最後確認一下,這筆八十萬的退休金,是存在您本人的帳戶下,還是需要轉到您指定的帳戶?」
父親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悶頭玩手機的沈磊,清了清嗓子,聲音洪亮得整個樓道都能聽見。
「不用存我名下,直接全額轉到我兒子,沈磊的帳戶里!」
我端著水杯的手,就那麽僵在了半空中,水灑出來幾滴,落在手背上,冰涼刺骨。
客廳里,那尖銳的蟬鳴聲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靜音鍵,陷入了數秒的死寂。
那個客戶經理愣了一下,下意識地看了看我,又看看父親,遲疑地開口:「這個……沈大爺,您確定嗎?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,您……不需要再跟家裡人商量一下?」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