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姐說,他那是疼你呀。我談三個男朋友也沒見他關心,嫉妒都嫉妒不來好不好。
我姐小小的嫉妒,讓我發現,我爸對我表面上看似輕描淡寫。可我的一舉一動,他都格外緊張。
10
11年情人節,我和董澤提早回了學校。
董澤送了我兩束花。
一大捧深紅的玫瑰,一大捧燦爛的向日葵。
我說,什麼意思?三心二意啊。
董澤就給我看簡訊。
是我爸發給他的。我爸說,我看今天好多小年輕都買花,你給我閨女買沒買啊?錢要是不夠,叔叔打給你。
董澤故意逗他,回覆說,叔叔,你知道她喜歡什麼花嗎?我別送錯了。
我爸隔了一會兒回,向日葵吧,她小時候就愛吃瓜子。
我哈的一聲笑出來,可眼淚也跟著滑下來。
我的傻爸爸呀,哪有女兒戀愛要父親瞎幫忙的。
董澤說,你爸真好。
後來,情人節里的兩束花,成了我和董澤的固定項目。
一束是玫瑰的鮮紅,一束是向日葵的金黃。
我有甜美的愛情,也有割捨不斷的親情,大概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。
11
我和董澤不能說沒有矛盾,但總體上是平穩向好。
他這個人有一點點幼稚,又有一點點包容。
和我算是各方面的互補。
董澤家在蘇州,2014年暑假,跟著他去見了父母。
他家是工薪階層,但爸爸媽媽都是大學生。
去之前,蠻擔心的。
畢竟從家境,到父母學歷都有差距,怕被瞧不起。但見面之後,我發現自己想多了。
董澤爸媽不愧是高知,特別有涵養,禮貌又熱情的招待了我。
後來聊到畢業去向問題,董澤問我要不要跟他回蘇州。
客觀上來說,不論事業,還是生活,也確實是在蘇州更好。
2015年元旦,我姐結婚,搬到了縣裡。我弟在威海工作。
而我在那年春節,不得不和爸爸商量遠嫁的事。
他嘴上說不舍,可還是同意我嫁過去。
我說,那你咋辦啊,一個人啊?
我爸笑,你老子還沒到50呢,要你管。
我說,哦……你是不是要找老伴了?
他吹鬍子瞪眼,敲我的頭。
12
我和董澤是2017年4月結的婚。
我爸,我弟,我姐一家,全來了。
不誇張地說,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。
蜜月去了塞班島,很開心。回來還和董澤商量,多攢點錢,明年帶著我爸來玩一趟。
他這輩子沒旅過游,更別說出國。
是2018年2月底,發現懷了孩子。雖然是計劃之外,但既來之,則安之。
準備生下來。
我爸知道了,特別高興,自己在家喝了頓酒。
相比之下,公婆沒有那麼激動。他們是那種有自己小生活的人,對傳宗接代沒有執念。
我和董澤開始學習如何做個新手父母。
從幹什麼都緊張兮兮,漸漸過渡到差不多就行了。
後來就是7月了,忽然有一天,我姐在微信上和我說,回家時發現我爸吐血了。
我嚇壞了,問她怎麼回事。
她說,可能是胃出血。
我急了,什麼叫可能啊,沒去醫院嗎?
我姐說,他自己吃了點藥就沒事了。我讓他去,他不去。所以才和你說,你講話他才聽啊。
13
我和我爸開了視頻。
我爸一點不在乎,說是空腹吃大蒜辣的。
我說,我肚子都大了,你能不能不讓我急。
我爸這才服軟,答應我第二天就去。
我根本沒想太多,總覺得就是個胃潰瘍之類的胃病。
可檢查結果出來後,竟然是肝癌晚期。
是我姐打電話告訴我的。
我當時正在公司,情緒一下子崩潰了,當著所有同事的面哭出來。
我們經理說,別哭別哭,趕快回家看看吧。你有寶寶呢,可要穩住了。
我爸住在縣裡醫院。我和董澤到的時候,他正鬧出院呢。
我姐和我弟都攔著不讓。我爸看見我,愣住了,說,你怎麼回來了?
他瘦了好多,面色暗黃。我開口喊了聲爸,眼淚嘩嘩地往向掉。
我說,你好好的,聽醫生安排行嗎?多少錢咱都治。
我爸說,沒必要,都晚期了。花那個冤枉錢幹啥?晚死兩年也沒意思。
14
事實上,醫生也是這麼說的。
已經錯過了介入治療的時機,只能保守治療。
我不甘心,帶著我爸去了省腫瘤醫院。後來董澤託人掛到了上海的號。
我們又飛去了上海。
現在想起來,有點可笑。明明我爸得了絕症,可他處處讓著我,哄著我,害怕我著急,跟著我跑濟南,跑上海。
而得到的答案,都是一樣的。
回家的路上,心情特別沉重。問診的時候,聽我爸說,一年前就有便血的症狀了。
可他以為是得了痔瘡。
他們這一代人,習慣了去村裡的小診所,開兩片藥就對付過去。
如果這次吐血不是被我姐看到,根本無人知道。
而我呢,總認為他還年輕,以為他還身強力壯。其實,他也才52歲。可絕症就這樣找上了他。
15
我爸最後的時光,走得很辛苦。
他就躺在病床上,默默地等死。
可我不能一直陪伴他。
因為我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。所有人都催我回去。董澤來接了我兩次。
可我捨不得。
第二次來的時候,我爸已經吃不進東西了,每天只靠吊水維持。
我爸虛弱地對我說,你回去吧。爸爸最疼你了,不想你看著我走。
我撲在爸爸的懷裡,嚎啕大哭。
我那麼愛他,卻毫無辦法,只能看著他耗盡生命的油燈。
11月我回了蘇州。12月9日,兒子出生了。8天之後,我的爸爸,離開了我。
我在月子裡。我姐說,別哭,要不然奶水就變苦了。
可我怎麼能不哭?
每當抱著小小的兒子,我就會想起我爸。
想他疼愛我的樣子,想他對我笑的樣子,想他騎著自行車,載著我,走過沉重自閉的童年。
他給了我那麼多的溫暖,我都來不及回報。
而他就這樣離開了我。
16
出了月子,董澤陪我回了老家。
我去爸爸的墳上,祭拜他。
我們姐弟三個都去了。然後,一起收拾爸爸的遺物。
整理衣櫃的時候,我弟發現了一隻盒子,他打開看了一眼,就揣懷裡了。
我眼尖,說,什麼東西啊?還藏。
我弟尷尬地說沒啥。
我姐看我有點不高興,就說我弟,過去這麼久了,你就給二姐看看吧。
我一愣,沒想到是真有秘密。
那盒子裡面,放的竟然是我媽的照片。
我以為媽去世後,我爸都燒了。沒想到他藏了起來。
我姐告訴我,當年媽不是出軌。那個時候,我爸的油坊要辦什麼證,那個村幹部來我們家,趕上我媽一個人在洗頭,他就起了色心。
那時候農村太封建了,女人名聲比什麼都重要。我媽吃了虧,不敢聲張。
可那個男的得逞後,竟然又趁我爸不在找上門,逼迫我媽就範。
沒想到被我撞見了,還告訴了我爸。
我爸當時很生氣,和媽媽大吵一架。後來聽完媽媽的解釋,爸爸就衝出去找那個村幹部了。
媽媽到底還是想不開,覺得名聲全毀了,然後自殺了。
我姐說,那會兒你病了,爸不讓家裡任何人提媽媽,怕刺激你。弟弟小因為找媽,沒少挨爸打。
我聽著心裡一陣疼。
我弟說,你以為咱爸一輩子為啥沒找老婆啊?他不恨媽媽的。他心裡就沒放下過。就是在你面前,一個字不敢提呀。
是的,我爸把這些都告訴了我姐和我弟,他讓他們多讓讓我,也讓他們守護這個秘密,不想我內疚。
我姐說,你現在都自己當媽了,該告訴你了。
17
我是帶著眼淚一路回蘇州的。
家裡的財產,我都給了姐姐和弟弟,一分沒要。
因為我得到的已經夠多了,也欠他們夠多了。
我只要了一張我爸我媽的照片帶在身邊。姐姐說得對,我大了,許多事都承受得起了。
後來,董澤幫我p了一張結婚照,照片上是爸媽年輕時的模樣。
我擺在了書架上。
後來,我也給董澤講了我小時候發生的事。
這麼多年,第一次告訴他。
董澤聽了唏噓不已。他說,惡人怎麼沒惡報呢?
其實也算有吧。
那個幹部沒幾年就因為別的問題東窗事發,被除公職。後來沒多久,得病去世了。
然後,許多年前的那個經典問題又來了。
董澤問我,對了,你爸那個故事沒講完吧,那袋子裡到底是什麼呀?
我忍不住笑了。
我說,是花生長蟲了,打開袋子,有幾大蛾子飛出來。
董澤失望地說,哈?就是蛾子啊。
是啊,就是幾隻蛾子,卻改變了我自閉一生。讓我因為好奇,終於主動開口講話了。
許多年後的今天,我仍然記得那個傍晚。
暗紫的天空,掛著流雲。雨後的泥土,混著草葉的清香。
我爸從車上跳下來,緊緊地抱著我。一個粗壯的漢子,在路邊,淚流滿面。
然而這個世界上,再也沒有他。
我真的再也沒有爸爸了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