親人的生離死別,最難消受。親人去世,那種痛苦自不必說。但這種痛苦,會隨著時間推移,逐漸淡化,最後無奈接受。但骨肉分離的痛苦,比如孩子被拐,則會折磨人一輩子。
在我十幾年的新聞從業生涯里,過手無數新聞,涉及拐賣孩子的事,往往讓我最揪心。看過太多悲歡離合。找到孩子還好,找不到的那真是慘絕人寰。有一個尋子父親,尋找幾年無果,在回程火車上,心灰意冷跳車身亡。還有的家庭,孩子丟了之後,十幾年不敢搬家,就怕孩子萬一哪天回來找不到家。
這幾年,好幾部電影,比如《親愛的》、《失孤》、《天下無拐》,都是講述這種題材的。
今天在地鐵上看到一個新聞,也讓我百感交集。嚴格來說不算新聞,因為在今年5月的時候,這件事已經被報道過。這兩天,央視又做了一檔這個節目,「打拐媽媽找到第30個孩子是自己兒子」的話題今天衝上了熱搜前三。


這個不幸又幸運的母親叫李靜芝。
西安人李靜芝原本有個幸福的家庭。年輕的丈夫毛振平已經是新華書店的經理,上世紀八十年代,新華書店是非常好的事業單位。李靜芝也有一份非常好的工作,長得漂亮又文藝。再加上有一個兩歲多的可愛活潑的兒子,這個家庭美滿極了。


但孩子一丟,這個家庭的天就塌了。
1988年10月的某一天,李靜芝出差回來,得知兒子嘉嘉丟了,當場暈倒。
毛振平到幼兒園接兒子回家,孩子路上想喝水,毛振平就去西大街上的一間酒店裡要了杯熱水。不到3分鐘,孩子就沒影了。當時,毛振平的頭髮都豎了起來,這種感覺他記了三十多年。
酒店斜對面,就是西安市公安局。那個時代,人販子異常猖獗。當時技防人防手段又遠不如今天,所以破案很難。
案子難破,但父母不會放棄的。
兒來一程,母念一生。
此後32年,李靜芝走了二十多個省,印了幾十萬份尋人啟事,立志要找到兒子。

孩子丟了之後沒幾年,她就和丈夫離婚了。誰都過不去這個坎,畢竟孩子是在丈夫手上丟的。沒了孩子,家庭就缺少了黏性,誰都不想回到冷冷清清的家,解體是必然的。
離婚後二十多年,兩人再沒見過面,兩人也都沒有再婚。
毛振平二十幾歲就當上了領導,但因為兒子丟了,工作大受影響,人也日益消沉。在尋子過程中,他幾次在偏僻鄉村被村民圍攻,差點喪命。毛振平的家人也都一直在找嘉嘉,有點消息就出去找。嘉嘉的奶奶90多歲了,現在已經走不動路,能走之前也是各地找。
嘉嘉失蹤第一年,那時嘉嘉的爺爺還在世。爺爺給嘉嘉留了一個位置,擺上一副碗筷。從此,毛振平家再沒過過春節。每個團圓日,都是他們最難受的日子。嘉嘉是正月十五出生的,每到這天,毛振平都把自己關在屋裡,誰都不見,他想孩子。
想兒子的時候,毛振平就看看手機里的照片。這些年,不管換過多少手機,兒子的照片始終都保存在手機里。看著看著,就落淚。
當媽媽的更不容易。看照片就知道,年輕時的李靜芝多麼漂亮。但這樣一個漂亮媽媽,就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尋子過程中,消磨了青春和人生。
孩子剛丟那陣子,李靜芝甚至一度神經失常,經常出現幻聽,聽到兒子在叫她,於是從床上一下子蹦起來,往門口沖,以為兒子回來了。親戚朋友都怕她瘋了。但是李靜芝不敢瘋,她要留著頭腦和命,來找回兒子。
為母則剛。
一定要找到兒子,幾乎成了支撐李靜芝活下去的最大信念。發尋人啟事不說,她還參加各種節目。她是央視《等著我》的常客,在《超級演說家》、《我心唱響》上,她也會去講自己的故事。她說,越多人知道我的故事,嘉嘉回到我身邊的希望就越大。每次面對鏡頭,講起兒子的故事,李靜芝都會大哭。

她被寫進一條又一條新聞,寫了一年又一年。
尋親路上,李靜芝從獨自尋找兒子,變成幫助他人的志願者。李靜芝認識了很多被拐家庭,大家結伴尋親。李靜芝成立了「陝西愛子尋找聯合會」,還長期擔任「寶貝回家尋子網」志願者。這個網站與公安部打拐辦合作,是中國最大的公益反拐尋親網站。
李靜芝看了300多個疑似嘉嘉的孩子,幫29個家庭找回孩子,卻唯獨沒有找到自己的孩子。
一次節目裡,節目組說送給李靜芝一個禮物。音樂響起,李靜芝幫助過的孩子一個個走上來,說「媽媽,謝謝您。」
李靜芝大哭。
為了感謝李靜芝,這些孩子每人錄了一段視頻,結尾都會有一句:您一定會找到嘉嘉。
雖然那麼多年,李靜芝一直沒有找到嘉嘉,但她卻成了越來越多人的「媽媽」。她幫助過的孩子,有的真把李靜芝當成媽媽,還會邀請她參加自己的婚禮。

這過程中,她的兒子嘉嘉其實在電視上看到過關於她的新聞。當時,嘉嘉心裡還想,怎麼這個阿姨跟我這麼像。但因為養母對他很好,他也沒往別的地方去想。
李靜芝一個個地看,一個個地找,一次次燃起希望,一次次希望又破滅。
尋子32年,李靜芝幫助29個孩子回了家。
好人有好報。
奇蹟還是出現了。2020年4月底,西安警方得知一個四川人當年曾花6000元收養一名西安兒童。經過觀察,發現現在這名三十多歲的男子與嘉嘉父親很像,於是在當地警方的幫助下,檢測了DNA,確定他就是嘉嘉。
5月10日是母親節,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裡,60歲的李靜芝收到了最好的消息。
5月18日,陝西警方組織一家三口在公安廳認親。認親前,李靜芝特意燙了頭髮,穿上最喜歡的裙子,配上紅罩衫紅鞋子,帶上嘉嘉失蹤前騎的小三輪車。毛振平也穿上了紅色衣服。

見面之前,李靜芝忐忑不安,她擔心孩子不認,沒有反應。
